洗胡沙(八十)(2 / 2)
晚风暮鼓,小厮道是主家在池边修身,领着薛凌二人去了,果见苏凔衣衫单薄倚在池中亭台栏杆处,手里端了个巴掌大个青瓷平口瓮,里头似装着鱼料,他正慢悠悠拿了往池子里洒。
许是听见动静,回头见薛凌三人,竟没来迎,仍是转回身,懒懒散散往池里丢着预料。
小厮解释道是“主家伤愈之后似有心疾,万事都提不起兴趣。初初还好,尚有别的大人来瞧,这俩月,就清净了,先帝忌礼后,主家回来愈发神衰,不知为何。”
又作哀求模样与薛凌道:“姑娘是医家,千万寻些法子,劝劝大人。”
薛凌应声道:“这个自然。”话落笑意不似进门时活泼。行至池子连廊,小厮道:“大人交代万勿扰他,您二位且去,小的就不方便过去了。”
薛凌没作搭理,迈步直往亭中,行至苏凔身侧,正色道:“苏凔。”再看亭中桌上置了笔墨宣纸等物,然砚台墨凝,约莫主家已许久没碰了。
苏凔又丢数粒往池中,水波滚滚,约七八条锦鲤摆头甩尾抢的分外起劲,半晌才闻他道:“你怎么来了。”
薛凌道:“我还有奇怪,今日朝中大祭,看你这模样,是没去了。”新笔趣阁
他始转脸过来,勉力笑道:“我一介文官,去与不去,朝与不朝,有何要紧。”
薛凌心生不爽,却看苏凔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仿若十天半月没吃过一顿饱饭。
她记起梁成帝忌日之时,张口是句心疼:“怎么瘦成这样,是身上伤没好透吗?”
苏凔复去捞瓮里余粮,道:“早已无碍,不必挂怀。”
薛凌跟着瞧往池里,上几回来还没见池中游鱼,不知何时多了这些。她终心里有愧,不敢高声,续平常道:“既然没大碍,怎么一直没还朝,莫不然,你也要斩衰服丧三年。”说话间老实打量了一回苏凔衣衫,幸而虽有旧色,倒是寻常袍子,
苏凔并无触动,反旁儿薛暝听闻愈发生疑,想这两日薛凌总提及人死服丧之事,不知为着哪一桩,好像是从江府回来那晚开始。
倦鸟啼夜,不知过的多久,才听苏凔道:“而今朝堂俱是兵家事,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何苦为难自个儿。你今日过来,究竟有何贵干?”
薛凌压着急躁,语调渐冷,道:“你上回,不是说.....你悟了,就悟成这样?”
又是寂静良久,她耐心不佳,愈等愈是心烦,撇脸道:“我来与你作别,明日我就要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而今时局风云变幻,京中安宁不知能撑得几时,若见事不对,你最好是往李敬思处暂避,不要守着这破地不放。”
“你往何处去。”
她还是生出些期待,屏息道:“我要去西北,回平城处,你...”
话未说完,苏凔顿首,漠然看她,冷冷问:“你去干什么。”
薛凌咬唇,将心中沸腾悉数咽下,垂目道:“我自然是要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今日我来,也无旁事,只此一桩,你且保重自身,无论如何,不要枉丢了性命。”
苏凔“嗬嗬”笑过两声,仰天道:“丢了性命,我如何丢了性命。”他问:“你可知昔日陈王妃如何。”
薛凌被问的一头雾水,蹙眉道:“我哪知道她如何,她不是回了齐家祖居。”
苏凔又笑数声,道:“是了是了。”他自赶客:“承蒙你过来,话已说尽,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
薛凌看了眼薛暝,心头火起,想想自个儿舔着脸过来,茶水都没喝一口,早知不如遣个下人来传话算了。
她甩袖要走,又道:“我还是提醒一声,事到临头,千万不要信苏远蘅,他如今反复,未必没有记恨于你。”
苏凔垂头,薛凌候得片刻仍没听见声响,转身往暗处走,才行三两步,听得身后道:“稍等。”
薛凌停步,瞧与苏凔,他仍未抬头,只问:“沈家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啊。”
“你如何,如何作得.....”
此事反而坦荡,薛凌只当他是问个中经过,抢白道:“这还不容易,将人骗出去,再弄死了塞回去,浇上桐油,见火即燃,水都泼不灭。”
“我听闻....听闻..听闻,元汌...他..他.....亡于朝堂..他...”
“他高堂姊妹尽在我手,死不死的不是很好选吗?”
“你如何做得这种事!”苏凔抬头,双目血红,手中罐子啪嗒一声跌进了水里,他怒道:“你如何做得这种事来,沈家当年并未如何。沈元州身戍西北,你在京中,害他父母手足?你如何做得这种事来?
我知道是你,我一猜就是你。”
薛凌气笑,又两步走回跟前,嗤道:“可见你猜得不够周到,何来就非要是我,没准京中人人都想他全家赶紧死了。与其沈元州回与不回棱模两可,不如定个准信,你看沈家死透,他回与不回,不就准了么。
苏凔闭目,摇头痛道:“你如何,你如何.....”
薛凌打断道:“你当日往壑园说你悟了,今日又因这烂事和我争论不休。如何,你倒和沈元州情深义厚,沈家当年怎么就是并未如何。
就算当年并未如何,你猜我是如何将沈伯清那老不死骗出了府门,我说他赶紧去西北,沈元州没有后顾之忧,来日才好造反称帝。”
苏凔惊不能言,薛凌又道:“算我求你的,去给宋柏多烧两柱香....”她指了指池中:“岂不比喂这野物来的有趣。
我话已说尽,我不在京中的日子,你要如何,我鞭长莫及。我曾救得你,已然不负宋柏。你要去死,是你愧他。”说罢薛凌转身要走,又闻苏凔喊她。她住脚,听得一声怆然飘摇:
“你可知,清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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