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惟愿卿安(2 / 2)
皇帝日日都去长乐宫,可是如今这座长乐宫里,没有他的小皇后。院中的垂丝海棠开了,那一院子的桃花也开了,却独独没有来观赏它们的人。这让他又想起了安凝华刚去时的样子,那时,他总是在长乐宫中一坐便是一天,总是出现幻觉,总是想着安凝华会不会从门外、廊下或者随意什么地方端着一盘子枣泥山药糕出现,然后笑着问他:“皇上,臣妾新做的,要不要尝尝。”他以前从未觉得原来自己竟会这样离不开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不会回来了......
不知为何他最近时常梦见安凝华,梦见她站在海棠树下满脸愁怨的模样;梦见她提着明亮的宫灯站在幽暗的宫道上等他的模样;梦见年少时,她执一柄软剑在清晨的氤氲中舞剑的模样;甚至还有最后...最后...她无声落泪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怪他除了安家百口,关了她的父亲兄长...可是,若是她怪他,是不是便愿意见他了......死生不复相见便算不得数了......
已近黄昏,长乐宫殿内没有燃烛,窗子开着,晚风从窗外吹来,扬起了桌案上的书页。皇帝坐在皇后时常窝着的软塌上,抚摸着她常看的那本《四方志》。那书中被折起了许多小角。他其实心里也清楚,皇后待在他身边是不快乐的,可是,他不敢想若是有一日安棠儿也离开了他身边,这人生漫漫他又该找何处依傍?所以,他贪心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她。
这空荡荡的长乐宫,终归是寂寥的。皇后,也该回来了。
阴历二月十五,是我的生辰。几日的绝望忧思使我的精神与身体一日胜过一日的虚弱。采薇见我如此也是日日的以泪洗面。
“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去的地方?奴婢都依着您。”采薇满脸担忧的跪在我的床边,而她的身侧站着离殇,他那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是担忧的皱着眉头。
我拍了拍采薇的手对她笑了笑:“今日阳光倒是极好的。不若,我们便去听听那《游园》《惊梦》吧...”
采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连忙带着欣喜的笑容起身道:“好!好!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找戏班子来!”说罢便不管不顾的向门外跑去。
离殇还是那样皱着眉头,看着我,过了半晌,缓缓道:“娘娘,可有什么想做的?臣也可满足娘娘一个要求。”
我轻轻的咳了两声:“咳咳....无妨,你不必如此。本宫知道的你也是听命于皇上,本宫想做之事定会让你为难。”
离殇看着我,沉默的,顿了顿又道:“娘娘但说无妨,只要臣能做到,定当为娘娘达成。”
“回京时,你可能带本宫回一趟安家?”
离殇毫不犹豫的道:“好。”
客栈院中有一处小小的戏台子,采薇给我请来了这姑苏城中最好的戏班子,唱着《牡丹亭》。
谈到这《牡丹亭》就不得不说说这汤显祖了。汤显祖曾说:“吾不能与无情人做有情语也。”他这一生为情所使,而他的牡丹亭也是因情而演绎的。这《牡丹亭》中的爱情不仅仅是简单的男女之情,更是一种执着的浪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其实在我看来,死而不可复生者也并非是由于情之不至,也可能是情之太盛,活着比死更为痛苦......
我强打着精神坐在院中,听着客栈院中小小的戏台子上,戏子婉转悠扬又饱含情调的唱腔。
听着女主人公杜丽娘感叹春光好:“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韵光贱!”又听得那处“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不知为何听的我竟是有些难过的,尤其是那处“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是百花之王牡丹又如何?也会早早的凋谢。皇后姑母如是,我只怕亦如是也......只是我的心中却是不甘的,我安家百口如今皆亡,祖父与父亲生死难料,皇后姑母十七岁的时候也为皇帝而死,可是我不想重蹈她的命运。或许,十七岁的安棠儿,能为自己而活,也是未可知的。
一折唱罢,我也是彻底的没了精神。不知何时,我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中,我好像看见了安家燃起的熊熊大火。黑色的烟雾加上浓浓的火光染红了京城的半片天。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因为烈火灼烧皮肤的疼痛而发出的尖叫声.....充斥着我的梦境。在梦中,我好像看见了,家中禁院的海棠树下,皇后姑母带着温柔的笑意和翠微姑姑一起随着那棵垂丝海棠被大火吞噬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在马车中了,我靠在采薇的怀里:“采薇,我们这是要去哪?”
采薇为我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薄毯:“娘娘,皇上召我们回京了。”
我笑了笑道:“只怕是处理完安家了。皇上说,要给他折一根迎春花枝的,你可准备了?”
采薇给我指了指我身旁矮几上的枝条,道:“离殇大人折了。”
我冲着采薇点了点头,便又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里。
离殇在夜色中驾着马车,可是在他的心中却也是心事万千的。他从小便是宫中暗卫组织培养出来的杀手。只听命于皇帝,杀了许多人,有忠臣良将亦有奸佞小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他这样的一个工具是上不了台面的,他表面上是皇帝的臣子,但却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时刻隐于暗处,虽然被人忌惮,但更多的是对他的瞧不起。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便是够身不由己的了,却不成想,如今见了这高高在上的皇后,竟是日子过得连自己都不如。不知何时在他的心里也因此生出了一种同情的保护欲来...只是又想到皇帝的警告,他便只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情十分的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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