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鸟鸣涧(2 / 2)
这种内心的躁动,让他兴奋,也让他时常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何琼芝见他脸红到了耳根下,便猜到了七八分,故意问道:“邓郎中,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这么红。”
“哦!刚在院子里打了一通五禽戏,出了点汗,所以……”邓林羞赧地回道,不敢抬头。
“原来邓郎中也通养生之道啊。”何琼芝一时来了兴趣,“我曾经也学过几式,如今差不多都还给那位老师傅了。”
“我记得这五禽戏的五禽有虎、鹿、熊、猿、鸟。这虎啊,得虎虎有生气,讲究的是威猛,这鹿呢,跟虎不一样,讲究的是舒缓,心静体舒,方能成效。”何琼芝说着,便指手画脚地比划了起来。邓林放下茶盏,起身离座,于一旁指点,不时还活动几下。
练至鹿戏时,何琼芝忽然停了下来,摆手嗟叹道:“哎,不行了,这‘引项反顾’做不了了。许久不动,脖颈这儿都僵硬了。真要像这画上的鹿儿一样矫首反顾,我这脖子可就要断了。”
何琼芝目指着墙上那副《鹿鸣图》,揉着脖子重新坐了下来。邓林顺着何琼芝的目光复往墙上那副画轴望去,画中虬柯之下,寒泉之上,一对母子鹿一立一卧,母鹿迎风伫立,北望青山,目光炯炯,英姿勃发;子鹿屈膝跪母,回首顾眄,脉脉温情,依依在望。
邓林在她们到来之前,就已驻足观看多时,对这幅命意高于画功的画作,他对其中的孝义不无感同身受之意。
“这画……画的很传神,这两头鹿眉眼自然,神情俊逸,妙啊!”邓林高声一个“妙”字掩饰了他词穷的窘迫,却引得何琼芝笑逐颜开:“杏娘涂鸦之作,叫邓郎中笑话啦。”
“原来是杏娘的丹青妙笔,果然——妙绝!”邓林向杏娘拱手称赞,而内心却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邓郎中,好像对书画颇感兴趣。昨日提到那副《山北燕云》被毁之时,我见你面露痛惜之情,可是十分的真切啊。”何琼芝微笑着说道。
“说来惭愧,我对书画,其实一窍不通,也就瞧着这画画得鲜活画得顺眼,我就喜欢。”说到“喜欢”二字,邓林不禁又羞红了脸,一双害羞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至于那《山北燕云》,我痛惜它,也不全是因为那幅画。是那幅画的作者,与我有一面之缘,所以……”
“你是说王二郎与你有一面之缘?可据我所知,他二十多年前就——”何琼芝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有一种逼视的感觉。然邓林并没有察觉到,他还在为那一刻的心跳而紧张。
“嘿嘿,就是二十多年前我见过他啊,只不过呢,我那时还是个在襁褓的婴儿。”邓林狡黠地嘿嘿一笑,纯真的笑容里不见一丝狡诈与做作。
“哦——这么说,你家和王家是世交?”何琼芝继续问道,慈祥的眼神中隐隐闪现凶光。
“呃,不是,不是!”邓林连连摆手道,“是我爹有一天去相国寺后面的山上采药,恰好遇到了他,他当时啊人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把我爹吓了一跳。据我爹说,好像是他自己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从高处滚落下来的,因为磕着脑袋昏迷了好多天,幸得我父亲路过那里,救了他一命,要不然,那地方,他就只能等死了。”
“那真是多亏了你父亲。”
“说来也巧,我爹把他救回来那天,正好我出生。我爹见他是个读书人,就让他帮忙给我取了个名字。嘿嘿……”
“初次见面,就让人给自己的孩儿起名字?”
听着何琼芝的语气好似不信自己,邓林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他耿直的本色来,直愣愣地回道:“初次见面怎么了,这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遇着了,那就是缘分。况且,我爹救他一命,他帮我爹给我取个好名字,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啊。”
对于邓林略显冒失的回答,何琼芝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愠色,依旧平和地说道:“看来,你爹和这位王大才子是一见如故了。”
“我爹这人,见了谁,都能一见如故。”邓林咕哝着说道。
面对脸上没有半分恶意的何琼芝,邓林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不够婉转。他的一双眼珠子向外瞥了一眼,恰杏娘从他眼前走过,还为他的茶盏添了些许热水。
茶水的清香伴着那腾起的热气轻轻地拂过邓林的下颔,犹似春日里骀荡的杨柳风冉冉地撩拨着他的心弦。他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盏,胡乱地啜了一口,不太会说谎话的脸上忸怩地掩饰着自己被“春风”吹过的痕迹。
“那——那位王二郎可有跟你父亲提起过他是怎么滚下山的吗?”何琼芝又问道。
“有啊。”邓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他要画一幅《鸟鸣涧》,就是王维的那首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怎么才能在一幅画里画出‘空’和‘惊’这两个字的意境来,所以他就一个人跑到山里来了,可没想到啊,山鸟惊待诏,魂落春涧中。”
模仿着说书人的手势,邓林的食指和中指从“山头”直落“春涧”,那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和他那摇头晃脑的姿态也在“中”字之末铿然收束。抬眼处,他眼珠一溜,竟先咧开嘴笑了出来,引得何琼芝抚掌大笑。
何琼芝缓缓地放下了悬在心头的那把“利刃”,一丝不易觉察的释然在她脸上转瞬而逝。邓林憨憨地笑着,浑然不知那一刻何琼芝笑容里的那把刀离他有多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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