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蚩尤血罐(2 / 2)
看着眼前这个三苗人曾经手过的盐罐子,她的内心五味杂陈,身体内与之纠缠了两年的“栖霜眠”也仿佛找到了某种情感归属,顿时激动了起来,不住地怂恿她继续往下探问。
田二虽未察觉师潇羽指尖的颤抖,却听得出她话语之间的颤抖。只师潇羽刻意掩饰,似有隐衷,似有讳言,故而,田二也不好直接相问。
循着分寸地往后退了几步,在适当的位置上停下后,又俯身从案台边一个竹筐子里拾起两头大蒜,窜上靠墙的一个栅足长几,一脚垂地一脚离地地歪斜一坐,独自剥起蒜来,动作甚是娴熟,甚是麻利。
一边剥还一边说:“早些年的时候,三苗人时常会来这一带采买东西,近些年倒是没再见着了。据说是给朝廷一窝端了。不过,据荆湖南路一带的人说,其实还有残余,只是那次朝廷剿匪之后,他们觉得我们汉人诡计多端又言而无信,恨透了咱们汉人,所以再不与我们往来了。”
对于田二的作答,师潇羽恍若未闻。
呆了半晌,才见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低声问道:“你见过他们?那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说话间,她的眼睛还依旧紧紧地盯着那三个字,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
“什么样?还不是和我们汉人一个样儿。夫人还以为他们长得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嘻嘻……”田二答得粗疏答得草率答得漫不经心,师潇羽很是不满意。
方才吴一勺勇斗流氓的事儿田二说得细致而详尽,滔滔不绝的唯恐挂一漏万言不尽意,可说到这三苗人时,却轻描淡写地敷衍以对,连个正面的答复都没有,师潇羽听罢,登时脸色一沉,挂上了一层霜色,以致田二这本意缓和气氛的两声嬉笑之声也不得不戛然而收。
“那你如何识得他们是三苗人?”师潇羽神色凛然道,目光有些灼人。
田二不敢正眼相对,转过视线,谨慎地答道:“虽然他们身着我们汉人之服,戴我们汉人之冠,说我们汉人话,行我们汉人之礼,但他们面上的雕题是无论如何遮掩不过去的。他们男的脸上刺虎,女的脸上纹蛇,全无一张干净的脸,我们这儿连三岁孩童都识得!”
对于三苗人,他自没有师潇羽那样复杂的情感。
在他看来,三苗人既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什么魑魅魍魉,不过就是普通的客商,与常人无异,与汉人无殊。所以他对三苗人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况且,他那时年纪尚幼,能记得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粗浅的表面特征而已。
“不是说三苗人善用毒吗,你们就不怕他们?”师潇羽再问道。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也。我可从没听说过他们以毒害人啊。”田二略一摆手,端着一副老成的口吻说道,“我们与他们又无冤无仇的,他们害我们作甚?”
听着田二那满嘴凿凿之言,师潇羽却不敢深以为信,因为这田二说话时的那副坐相,一脚高一脚低的跟他平时说话时那言高语低的模样甚是相像,实在难叫人听而信之。
师潇羽姑妄听之,却不言语,一来她是不想再听对方不着边际地信口胡言,二来她也知在田二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消息来了,所以也就不再细问下去。指着那个瓷罐问道:“那这东西是你顺手牵羊偷来的?”
“哎,祁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这东西是他们落下的,我顺手拾起而已。”田二张口辩解道。
“我看你是瞧着这罐子雅致,觉着能值几个钱,所以才捡起来的吧?”师潇羽毫不婉转地一语戳穿了对方。
这个月白色小瓷罐,外形高雅古朴,胎质细腻温润,韵致灵秀静逸,其上屈曲蟠折的蚯蚓走泥纹,显示了它尊贵的身份,它出自钧官窑。
“当然不是!”
田二跳下长几,抖了抖身上零落的蒜皮,捋下平素干活时卷起的袖子,昂首挺胸地负手而立,学着那酸儒书生的口吻说道,“道不拾遗,民不妄取。这是古话,三岁小儿都知道!我田二,堂堂七尺男儿,焉能不知?再说了,师父教诲过我,‘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我可一直牢记在心呢。”
义正辞严地说完这几句漂亮话后,田二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之中还溢出了几分不容小觑的自负。自负之余,他还昂着头,往自己嘴里送了两瓣蒜瓤,跟吃甜橘蜜枣似的在牙齿间从容地大嚼起来。
师潇羽瞧了一眼那零落一地的蒜皮,又打量了一眼对方囫囵吞蒜的模样,带着某种不可言传的眼神扭过头来,笑而不语。
不多时,耳边响起了一阵意料之中的急喘。
只见田二额冒虚汗、两眼冒火,张口摇舌地嘶喊乱喘,嘴里那根平时伸卷自如的舌头此刻痉挛似的露在外头,似是口中烧着一团火,灼得它无处安身。
师潇羽侧目以视,却没有半分同情,这常入厨房的人竟不知“葱辣眼,蒜辣心”,拿着两头紫皮独头蒜就敢往自己嘴巴里送,那纯粹就是自讨苦吃,何足怜哉?
师潇羽原是厌恶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但现在看着他挤眉弄眼抓耳挠腮地拧出了一副烧心灼胃的痛苦之相,又不仅生出了一丝怜悯,伸手向他递过一个水瓢。
田二“嘶嘶——”地连吐了几下舌头,看见水瓢,犹似看见救命灵丹一般一把夺过,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水缸中舀起一瓢凉水径直灌入口中。冰凉的水从齿缝间猛地钻入牙髓,瞬间麻上头皮,激得他直跺脚,半天说不出话来。
寒漱濯口,齿冷而胆颤。肚中火烧,腹热而肠慌。
狂啐了几口恶痰,又揉了揉脸颊,田二抚着几乎快冻掉的腮帮子,一脸痛苦地吐露道:
“没错,我田二是爱财,但我从来不贪钱,尤其那种不义之财,我从来不沾。这个罐子我捡到的时候就是一个空罐,里面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连盐都没一颗。就算交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留着等失主的。我看着它还算雅致,留着给师父搁个盐放个糖啥的,倒还不错,所以就想给送给师父。可师父不喜欢这三个字,嫌它们不够正,没收下。”
受了蒜头灼心和冷水激牙之“苦刑”的田二,不待师潇羽发话,便一下子全招了出来,仿佛坦白了一切,便能宽解自己水火夹攻之苦。
看着田二面容扭曲却有苦说不出的狼狈模样,师潇羽深表同情,但她还是不厚道地当着田二的面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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