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迁自幽古(2 / 2)
“大铁头敲船呢,你找他做什么,我们闲着他可不闲着,我们懒着他却勤快,怎么,你不信?”
“我信。”
叛逃的铁面人不止一个,从看见北牧雪雅身边滞涩沉默的铁面卫开始,他就能够确信这一点。韩错端坐于阿爷对面,黑伞横置桌边,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铁面人在修船,那名撑船的少年在哪里?”
“他是谁。”
“他来自何处。”
“他的目的。”
成串的问题砸向笑嘻嘻的泊船老者,对方却浑不在意般的掏了掏耳朵,反问道:“你在人间看到了什么?”
“流星,剑陨,复生。”
“在你们司命眼中星辰意指何物?”
星辰锚定着芸芸众生的命运,正如九隅星图所展现的世间万象,每个人都能在茫茫的天穹星幕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以及演行轨迹。韩错与云从一脉颇有渊源,也曾听诸葛静殊侃侃而谈云外的卜算星术,似乎不论方法如何,流派如何,最终总是殊途同归指向永恒自行的星空。
他没有回答。幽族人世代驻守暗夜,他们眼中的星辰行自脚下,是倒转的浩瀚之路,而在永夜无光的九幽深渊,星星无时无刻不在闪耀,他们悠长的历史中藏匿着属于自己的见解。
阿爷口中的星辰更加切实具体:“每一个星辰,都是命运的一次选择。有人的命运是旁人后头的跟屁虫,择一星足以从生至死,有人的命运星连八方,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相互纠缠不休不止。后者自降生则影响无数人的命运,一颗勾连另一颗,一颗坠毁,所有都与之震颤共鸣。其生,万物仰其鼻息,其死,天下分崩离析,牵一发而动全身,活一人便葬一城。”
韩错哑声道:“所以他就是活下来的那一人。”
向飞扬死于漆光也许不是偶然。但他的死去导致星群震动坠亡无数,天象随之改变,而命运会自我演变修复被打破的既定轨道。如此大张旗鼓的代价或许就是阿爷孟婆等人如今无事可做的原因。
韩错所指的不仅仅是向飞扬。风荷留下的绝笔历历在目,他知道淡泊一生的女子在甘愿赴死的最后关头留下的卜辞必然藏着指向大荒百年的走向,正因为她打破了云从无为顺从的不变法则,才招致来自帝师或者命运的灭顶之灾。而诗句中指向的人,是向飞扬,是向行逍,也是那名曾在黄泉上相遇的彷徨少年。
他是一缕残魂。
“你们违背幽族的规则,擅自放归生魂回到人间。”
小殊微不可闻的叹气,在韩错尽力压抑的质问中,她听见的还有强烈的愤怒和不解,以及对于不公背叛的巨大悲哀。
孟婆放下玩弄的手指,认真道:“我没有违背。他喝了汤,过了桥,往生了。但是有个人追到桥边把他扯成了两半,大的一半走了,小的一半却扔进河里,被阿爷打捞起来。”
“汤不能喝两次,就算是变成两半的魂也不行。不喝汤就不能过桥,不过桥就不能去阳间,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在,后来他总在河上划船,我还以为就这样了。”
孟婆合起双掌又分开,再次翻来覆去纠结自己的手指。
阿爷虽笑着,眼中却森森冷冷:“我族永不会违背九幽。他的来去是黄泉的指引,是命运的钦定。星辰破碎万魂殒没皆是为他的回归铺路,合二为一是必然的宿命,我族是最忠诚的深渊子民。”
小殊低语,不知是在劝慰还是信服:“这也是命运。”
“这是命运。”孟婆托起两腮,“黄泉在变换流向,玲珑的哥哥在造船,我们会坐着船,跟着水流,抵达新的位置。”
她又低下头:“但是到哪里都是九幽,没有分别。”
玲珑抬起下巴,极不耐烦:“那又如何,百年,千年,万年,她一直在变迁。”
孟婆补充:“即使每次只变一点点。”
……
在无端的沉寂中,韩错握住黑伞,缓缓推开司幽所的小门,他的背影孤单,寂寥,担负着茫然无尽的旅途,却还要向未知的前方一直走下去。
索幸他还有一把伞,人和伞就能够成为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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