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头痛的事(2 / 2)
“大英雄?”王宵猎怔了一会,摇了摇头。“若只是做个大英雄,只怕不能遂我心意!”
王青秀听了不由怔住。再转头看弟弟,突然发现,这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少年了。几年前父弟起勤王军,离开家乡,弟弟随行的时候,还只是个乳毛未褪的少年。几年时间,战场上的厮杀,弟弟迅速成熟了起来。现在做事情,弟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似从前。
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一轮弯月,王宵猎道:“金军破开封府,二帝北狩,要说骇人,其实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前唐时候,多少次异族攻入长安?烧杀劫掠,百姓蒙难。不过两个皇帝被一锅端,宗室大部分被掳走,却是前世少有。许多人的眼里,异族不习惯中原,终究要退回去。国家修整之后,重整河山不是什么难事。我却知道,这一次与以前不一样,真的难了。”
宋朝是第一个被异族彻底灭掉的中原王朝,此事对中国影响之大,远超预料。后来的明朝虽然重整山河,但却再没有达到汉唐的巅峰时刻。更重要的是,蒙古入主中原百年,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对汉族的影响深远。再之后满清入中原,中原的方方面面都受到影响。
最简单的例子,王宵猎前世,人们对历代王朝,最多人推崇的是唐朝。特别是唐太宗李世民被尊为天可汗,许多人津津乐道,并心向往之,认为是中原王朝的高光时刻。实际上对中原皇帝,兼任北方游牧民族的天可汗,是对游牧民族的妥协。天可汗不只是一个名称,同时意味着境内有两种政治制度,游牧民族实行的是他们的政治制度和文化。唐是沿袭自隋。兼任天可汗或者类似职位的中原王朝,除了隋唐之外,还有后来的元清。某种程度上,兼任天可汗,说明帝国是二元的。
皇帝本就至高无上,任何兼职都是皇帝屈尊。兼任游牧的可汗,只说明一点,就是对游牧民族格外地重视,给予了政治上的优待。实际上在唐朝,安史之乱后,皇帝自己就取消了天可汗的称号。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中,李世民被尊为天可汗,并不是中原王朝的高光时刻,只是说明北方游牧民族接受了李世民的统治。这与西方文化不同。西方文化喜欢一长串名字,中国文化没有这样的习惯。
另外一个词,就是天骄。传统上,天骄是北方游牧民族统治者的自称,大约类比于中原天子。但在王宵猎前世,杰出的人物最喜欢被称为天骄。有的人是不明白,有的虽然明白,但觉得这个词特别有气势。在影视作品中,在小说中,凡是杰出人物都要称一声天骄。
宋朝被蒙古灭国,后来明朝再起,口号之一就是日月重开大宋天。但终明王朝一朝,都没有灭掉北方的蒙古。到了最后是兼任了蒙古可汗的满族统者入主中原,灭亡了明朝。从这个意义上说,蒙古的可汗比明朝的皇帝坚持的时间更长久。
宋朝灭国,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历史,也深刻地影响了汉族的文化和思想。至于到了后世,有人甚至认为宋朝不是大一统朝代,北宋是宋、辽、西夏三国鼎立,南宋是南北朝,就更加说明了汉族自己思想文化的迷失。宋朝弱当然是弱的,但对汉族来说,又哪来的三国?
这种文化思想的上影响,远比人们认为的更加深刻。一直到新中国建立,立国七十多年,还在压制着汉族的文化。思想上,说是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大量文人兴起研究王阳明的热潮。王阳明之前,研究的人就很少了。说是复兴儒家,风靡的是《三字经》、《弟子规》之类,在蒙学教材中都不算优秀的一些作品。真正的儒家,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想的人都不多。
王阳明的盛行,与其思想在日本的风行不无关系。在中国近代,一些文人举目四望,突然发现在中国影响并不特别大的阳明心学,在日本竟然受到特别推崇。甚至还有流传甚广的段子,说日本名将东乡平八郎有一腰牌,上面写一句话叫“一生俯首拜阳明”,说起来可笑又可悲。甚至还有人痛心疾首,阳明心学在中国不受重视,却在日本开花结果,完成了近代化改革。如果中国人重视阳明心学,又怎么会落在日本后面?更有梁启超发惊人之语,说中国历史有两个半圣人,一个孔子,一个王阳明,半个曾国藩。偌大中国,数千年文明,就出来这样两个半圣人?这里面的孔子只怕还是因为历史地位凑进去的。更有一位王阳明的浙江同乡,贵为一党总裁,一国领袖,对王阳明推崇备至。
中国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明,到了最后,文人竟然说都说不明白了。中国为什么没有进入工业社会?这个问题叫李约瑟之问,是外国人问的。中国人能不能回答?事实是不能。虽然有许多人号称自己找到了答案,实际上绝大部分答案连外国人问这个问题的深度都没有。
实事求是地说,从宋朝之后,中国的文化是退步的。明朝纵然出现了许多思想大家,提出了许多理论思想,但对中国文化的现实影响实在不大。等到明朝灭亡,满族入中原,对思想的压制更严厉。而满清之后的民国,一直战乱频仍。到了新中国,不管是马列主义的中国化,还是传统文化复兴,实在是没有得力的人,耀眼的成果。
面对古今文化的差异,王宵猎经常问自己。为什么天可汗、天骄这种明显的误解,在中国会大行其道?不是没有人明白,也不能怪使用者和读者知识少,而是一个社会的总体意识。这个总体意识并不在乎传统的中国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用着读着高兴不高兴。这样想没有错,人民有使用自己喜闻乐见的语言的权力。问题在于,这种总体的社会意识,是如何形成的?
在满清末期,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中国文人终于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近两百年,外面的世界他们还没有看够,还未脱新奇感,还充满着向往。而身后的祖国,文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怎么灿烂辉煌的,是怎么落后的,重新复兴需要什么,他们没有兴趣,更加没有想明白。
一说怎么防止中国在近代落后,就有人提出来,要废除儒家独尊,更有许多人说要废除儒家。儒家不废,中国必然落后。若要问为什么,就有许多制式答案出来。什么压制思想,压制工商,压制资本主义,名目繁多。全然不顾这些说法对不对,是不是事实。
这是文人的幼稚病。明明自己不知道,明明自己说不出道理,却喜欢东拉西扯,洋洋洒洒出来一大篇莫名其妙的东西。中国是在清朝被西方按在地上摩擦,清朝没有错,全是历史祖宗的错,这些说法是在搞笑吗?文化的成长,实在是比国力更难的事情。
王宵猎的记忆,可靠的是告诉他怎么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涉及文化思想,就只能头痛。
历史事实告诉自己,这个时代,如果不能奋起,把金军赶出去,恢复中原,文化就会沉沦。但自己并没有足够的知识,能够清晰地理清文化思想的问题。前世的记忆,也不能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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