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永无宁日(2 / 2)
其实不然,想象中的安宁是永远不会存在的。定时炸弹“销毁”后,六叔张祖荣浮出了水面,曾一度和二爷张祖昌闹得互不上门。而现在,为将孩子赶回家中这件小事,嫂子常明芬却来兴师问罪,导致张小强无屋可回,独自在黑暗的院子里抑郁徘徊。
永无宁日啊!
看起来,六婶狄金花是个自私自利、以私利为命的纯粹的蠢货;嫂子常明芬却是个披着伪善外衣的精明的自私自利、利益至上者。
说到底,狄金花一分钱也不愿损失、不会吃亏,只会一味自私自利,想将属于自己的利益悉数拒有。常明芬却不同,她会先施舍出微薄的利益,或干脆以虚无的伪善当利益施舍出去,然后试图赚回百倍的利益。倘若赚不回百倍的利益,对方便成了不近情理的混蛋。
她的人生逻辑就是如此。
更可怕的是,她所表现出来的伪善像是真的;在将获取的百倍利益装入口袋前,她会让你觉得她并不想要,她在千方百计地回绝你,但你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将利益塞到她兜里。一切看起来不是她在索要,而是你在强硬、慷慨地馈赠给予。
她在求你帮忙时,她从不会主动要求你,而是在你面前大吐苦水,孩子如何如何需要做某件事情,直到你的同情心泛滥,似乎不予帮忙简直天理难容,然后主动向她提出要帮忙。她会说“不用啊,你也很忙”等等百般推却。她越是推却,你越是想帮,最后你会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情理”时她才会无可奈何地接受。
事后看起来像是你在逼迫她接受你的帮忙似的。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张小强在院子里抑郁徘徊,脑袋却从未停歇,他将记忆中的大家庭琐事巨细无遗地回放了一遍,得出了上述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永无宁日。
前路始终是一片黑暗。
要想让狄金花获得满意,必须把她扶上主席。要想让常明芬获得满意,则必须让她所有投资的回报率都得远远超过她的预期。
想到这里,张小强不由无声地苦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有些放肆,在屋子里不时传出的笑闹声中,他的苦笑也笑出了声音,“嗬嗬嗬……”,那笑声越来越高,竟比哭泣还难听许多。
笑着笑着,或者说哭着哭着,吴清韦一推铁门走进了院子,张小强蓦然停了笑声转过头去,吴清韦望着黑暗里的张小强问:“你在笑什么?怎么比哭还难听?”
“没什么,”张小强道,他仿佛见到了亲妈的一个委屈孩子,走上前来抱住了吴清韦,“让我抱抱,安慰安慰我,我的心碎了……抱抱的话,有可能还粘起来。”
“别幼稚了,”吴清韦道,“都快四十的大男人了,穷得仍然当当的,还有时间心碎?”当然,她并未粗暴地推开张小强,顿了顿道,“屋子里都有人,里面都传出笑声来了,你为啥不在屋子里跟他们聊一聊热闹热闹,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躲在黑灯瞎火的院子里玩心碎?”
“她们正是我心碎的原因。”张小强道。
“别无聊了,”吴清韦道,“上一天班,我要累死了,我的整个身体都散架了,你得让我上屋里躺一会。”
得,张小强只好张开双臂放走了她。吴清韦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走进屋子里。
“这都他妈啥事啊!”张小强在心底再次骂娘,“一个体裂,一个心碎……人人都四分五裂,处处都五裂四分!”
张小强再一次感到生活很荒谬,他实在不明白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实在不明白像他父母那样的,到底活着有啥意义。可是,他们为什么就活得那么开心呢?为什么就活得那么无忧无虑呢?似乎啥也不用想,啥也不用干,土地种成了野草,菜棚种成了荒场,天天吃面条,至今身无分文,一个依然整天吊儿郎当,一个天天吃药百病缠身,可他们为什么活得就那么滋润呢?
这世上曾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想切开爱因斯坦的脑袋研究研究,那位伟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张小强也很好奇,他想切开自己父母的脑袋看看,他们这一片片的“碱场”脑袋究竟是如何炼成的。他们到底是如何好意思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生存下来的?
张小强面朝夜穹,向天默默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历史上屈原大夫也曾经这么干过,不知他问天时,是否怀着与张小强同样复杂的心情。
同为天问,一为大学问,一为小家事,真是莫大的讽刺。
几天后,“兴师问罪”风波终于偃息,常明芬和张小强恢复了走动上的常态。张祖华的腿渐渐好了,时常下地走动,偶尔瘸点几下,除此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但张小强总觉得常明芬趾高气扬,似乎在兴师问罪中攻下了一城,占了上风,张小强家总欠着她点什么。
于是有一天,常明芬找到张祖华,开始诉说自己的苦处,说自己的公婆年龄大了,不能识字又出不得门,而俩孩子上学需要接送,他们两口子需要上班实在抽不出时间,千方百计在博得大家的同情。
一旁的李芹和张祖华黯然不语。李芹当然没办法,因为她走路都显困难,更别提什么帮忙的事。一旁的张祖华十分纠结,脸色凝重,似乎内心有巨大的矛盾正在相互搏击,一边是应该帮忙,一边是琐事缠身不想帮忙。
口干舌燥后,见大家都无动于衷,常明芬感到意外。之前她这种方法屡试不爽、百试百灵,获得了很多成功,今天怎么就失败了呢?看着亲爱的五叔张祖华脸部在纠结,疑似有松动,于是认为张小强一家欠她一份罪的常明芬选择了主动出击。
“五叔啊,”常明芬道,“等过几天你完全好了后,你帮我们接送张尊祺上学放学吧?”
听到这里,低着脑袋的张祖华突然打了个哆嗦,仿佛一位士兵听到长官在命令他去执行一个危险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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