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可怕的意象(2 / 2)
张小强无话可说,第五天头上喊上姐姐张玲,带上轮椅又将他娘载进油田总医院的创口造口科。这次药抹得更少,用了一针眼的量均匀涂抹到那一毫米左右的创口上,抹好后医师道:“还是一百二十元……本来这次可以不抹的,但你们不放心,非要抹一抹,那就抹抹吧……不过这次肯定能好了,下次不用再来了。”
医师说得真对,回家后过了几天拆开纱布查看,创面果然果然恢复如初,简直如同初生婴儿的肌肤。张小强很满意,李芹也很满意,因为很满意,便不断赞美着创口造口科那位冷面菩萨般的、能创造奇迹的主任医师,在心里给她多烧了几炷香,在赞美她的同时,在心底狠狠骂了几声区医院那位年轻的医师。
创面终于全部愈合了,全家都很放松,可不几天后李芹又对张小强埋怨道:“脚趾好了,你们就撂挑子了?那我的风湿病呢?我可是听说了,咱村也有个患风湿病的,在油田总医院的一个科室治愈的,花费也不大,也就两万多,人家住了院现在回家好好的了……你啥时候也拉我去看看啊?”
听到这话后,张小强不开心,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所以非要传播、炫耀自己的人生经验,且不管自己这经验对错与否。
张小强烦闷道:“别听人瞎说!谁信啊!那可是类风湿啊!类风湿造成的骨节变形是不可逆的,所以要说那么神奇,能够让人完全好了,那是无事生非、胡说八道!”
“你看你这个孩子,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医学科技,”李芹数落道,“前几天我脚趾愈合的事,难道你还没得到教训么?人家现在走路好好的,难道我还瞎说么!你可以不相信,但咱们可以去看看,先试验试验么!不试怎么知道到底有用没用?”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张小强无话可说了,于是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带上轮椅,和姐姐一块载着、推着李芹住进了油田总医院的风湿免疫科。住进去后听说这科室不错,甚至跟北京三零一医院还多少有点传承关系。
住进病房后,当然首先要进行一番一系列的检查,包括到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的方方面面,不到一天下来光检查费花费一万多,医生说这是必须的,不充分掌握病人的情况,到时候出了事谁来负责呢?
这话让人信服,具有压倒性的正确性。
住院之后,便是吊瓶、仪器、小针、日常照护,半个月后医生说血沉降了不少了,可以出院了,不过在出院前需要开七种药物,有补钾的、补钙的、治骨质疏松的、降血压的、降血沉的、抑制类风湿疼痛的等等。张小强携带着大包小包好几斤药品载他娘回家。
之后,开始了天天吃油田总医院类风湿药物的马拉松长跑。
一个月后,李芹仍说疼痛,于是又住了一次院。又一个月后,就快发过年了,这意味着七十三这年将要接近尾声,也意味着她认为会在这剩余不多的天数里死去,于是李芹又莫名感到浑身疼痛,不愿意吃饭,说是虽然感到饥饿,但食物放到嘴巴里却难以下咽,没办法,张小强只好再次将她拉到医院里。
在医院里,舒服地躺在床上,耗费着自己、也耗费着家人的时光,打着吊瓶,李芹对一旁陪护的张小强道:“哎呀,我整天不愿意吃饭呐!你光说这些医生,光给打吊瓶,也不给我开点开胃的药!”
听到这话,张小强莫名的烦躁,因此没好气道:“开药?你就知道开药!你不想想看,你现在天天吃多少药?七种药啊,我的亲娘!你就是不吃饭,光吃药也能吃饱了!你为什么不想吃饭你想过么?你天天一动不动,整天躺在床上,完全不用消耗,你怎么会想吃饭?你的胃口早被囤了!”
“你看,你又来,我好不容易打点吊瓶,你又批评我,你这样光让我生气,我还治什么治!”李芹委屈道。
“我不是批评你,”张小强道,“我是给你讲道理……你想想看,你整天不消耗,你能有胃口么?还记不记得你年轻时,从麦地里割完一亩麦秸回来,就是抱只玉米面大窝头,也不就菜就吃得喷香……现在你可好了,你一动不动,请问你怎么会有胃口?”
“再说了,”张小强继续道,“是药三分毒,每多吃一种药,你的肝脏就会多分一些力气首先来消耗这些药品,我怕你的身体实在吃不消啊!所以,不要想着开药开药,你只要精神好起来,没事动起来,我保管你开胃!你要是继续不动,神仙也拿你没办法!”
“别放屁!”李芹理直气壮反驳道,“难道你又忘了,医学总是有办法的,当时你还说我那根脚趾永远都不能愈合!不信你去问问医生吧,他们肯定有办法能治我的不开胃!你快去问问吧,再这样下去,别说打吊瓶住院,就是光饿也饿煞了!”
“你明不明白!”张小强声色俱厉道,“你要是本身不努力,不从根本上解决开胃这个问题,只想通过吃药来治病,那你就是在提前支付你的生命!”
“什么提前推后的,能过一霎是一霎吧……快给医生说,让他们给我开点药,我先开了胃、有了劲再说。”李芹道。
话说到这份上,张小强不再言语,低头鼓着一口气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邻床也是个老太太,夜晚老是尿床,说憋不住尿,护士为了安慰她,就说老年人尿裤是正常,因为各个器官都松弛了。听到这些话后,李芹似乎受到了启发,于是那晚她也没憋住尿,尿在了床上。张小强起身收拾,并没太过在意。
半个月后,张小强收拾东西带他娘出院,本次出院,李芹仿佛住院多了,失去了新鲜感,表面看着麻木抑郁,并没有小鸟出笼的自由感。回到家,从轮椅上推到她的床前,张小强将她抱下轮椅放到床头时,她忽然叫道:“坏了,你这一使劲抱我,我尿裤了。”
张玲在一旁说:“哎,女人尿裤是正常,别说你这么大年龄,就说我那嫂子,她可年轻着呐,不知有什么毛病,说尿裤就尿裤,半点不能憋尿……上次她在邻居家玩,出门回家时感到有尿,结果没等到回家,便哗啦哗啦尿到裤里,也就到家了,也就尿完了。”
这些话,被李芹一一记在心中。
之事躺在床上,李芹三天两头尿裤尿床,将张尊乾小时候的尿布全部用上,张小强得天天给她洗尿布。洗尿布时,张小强不免感叹起自己的命运来,他清楚地记得,张尊元和张尊乾出生后,他分别给她们洗了大半年的尿布,连屎带尿。现在又轮到给老娘洗尿布了,同样是连屎带尿。
其实,关于他娘尿裤这件事过于蹊跷,本来他娘好好的,从没尿过裤,却突然听到医院的护士说老年女人尿裤正常后,她便尿裤了。岂非过于巧合?
回想这么多天以来,自己就像个牵线木偶,失去了所有主张,让自己的老娘牵动着,百般摆布着,过得浑浑噩噩,竟完全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目的。想到这里,无尽疲惫的他无尽的颓丧。
他想到:人的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死,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而想要的生活,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在他的生命中,活到现在只有平庸。
要么在平庸里死亡,却绝少能在平庸里涅槃。几乎没有希望。
所以,生命对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他的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不断要自然的意象。
这要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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