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迷思（四）（2 / 2）

身正为范，以身作则。这仿佛是个标准答案，但许仙仙在这个标准模范的带领下，却完全长成了另一番模样。

要说坏，不过是小孩子胡闹不懂事；但要说好，仿佛也称赞不出太多。

大树参天，只要在其荫庇之下，幼苗如何生长，也永远无法超过它的高度。一个衣食无忧、自小受人侍奉长大的瓷娃娃，上有父母尊长家族荫庇，身旁是宗族师友，又能企望她变成什么样呢？

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不过如此罢了。

而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一夜之间失去熟悉的一切。大火焚遍山野，花草树木化为灰烬，大地焦黄，偏偏要慷慨地给那棵小幼苗一方干净得没有任何存在的土地。

烈日寒冬，风吹雨打，就要这样毫无障碍地压在那棵孤立的幼苗上。

那个占据她大半视线、偶像般崇拜和仰望着的兄长，在他幼妹最无助最恐慌的时刻消失，伴随着家族的覆灭。

毫不夸张地说，天塌了。

许旭州做了回好人。

他试图补天。

交易也好，谋略也罢。

他不把自己包装成什么救济孤儿的大善人，但如果要做他的女儿，绝对不是这样。

蜀王府养得起废物，养得起娇娇贵女，云层之上的贵女或许无需知晓人间苦难，但一个注定要走下云层，去见识风雨雷电的人，不能是一张白纸。

那孩子热衷阵法，他便找人教学。那孩子劲太弱，他便让她习武。知她心性浮躁、多生梦魇，便时时于院中抚琴安慰。琴棋书画不必精通，但务必知晓一二。

时令节气、地理风俗、货品贸易……她都不必确切，但至少要知道怎么从太阳和星辰上判断方位，从流水和植物判断南北，从作物生长判断季节，从风俗人文判断地域……

如果能做到这些，最不济最不济，哪天被人拐了卖了，不至于就此沦落天涯，稀里糊涂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好在许仙仙没有让他失望。

从某方面来说，许旭州捡了个大便宜。

一来是白得个长到七岁的闺女，二来，与寻常孩童相比，天赋和智慧上少有她这样早熟的，比她聪明的没她勇敢，比她勇敢的没她多思。

但同样，能从她不寻常之处看出的弱点也多得可怕。

再特别的孩子，终究是个孩子。

幼稚、冲动、浮躁、敏感……像只小刺猬。

五年的时间里，零零散散加起来，他和这个不爱表露自己的孩子，总共相处的日子也不过大半年。

努力是有回报的，尽管并不显著。

两个人明明都是别扭的，表面上却都能扮演好自己“应该”的角色，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微妙联系。是许仙仙和亲生父母，乃至兄长之间，都从未产生过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一致。

譬如左手写字右手吃饭，又譬如喜好紫色，再譬如……好美色。

这些行为习惯上的，以及思想上偶尔相合的默契，总是让毫不知情的人感叹不愧亲生。

这样的和谐氛围加上许旭州刻意的培养，五年来许仙仙绝对大有长进，成了一身有用无用的本领不说，在王府中也混得如鱼得水，用一副纯良相貌乖巧脸庞哄得上上下下喜欢怜爱不已，俨然成了王府中的小明珠。

许旭州有时午睡恍惚，听着女孩和侍女们之间的嬉笑，甚至冒出这样下去也挺好的荒唐念头。

若非绿浮一次偶然发现许仙仙梦魇时，许旭州不会发现，那份被抛弃的茫然与无措，渴望找寻到兄长的执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而是深植于心底，陈酒般愈酿愈浓，成为无法拔除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