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忍者的世界【6000字大章】(2 / 2)
“我们风魔里在今天之后应该就会彻底消失掉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幸之助是用我派秘传的‘奈落’之术,用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向下放入正在加热的酒瓶中,然后把毒药顺着丝线滴进酒里,其实也很简单,只需一滴就够了。”平八有些骄傲的说。
空山一叶惊叹一声:“好手法!好心思!好忍术!”
别看平八说的轻松,把一根毫不受力的、长长的丝线放进窄小的瓶口,需要多么精准的眼力、多么强大的控制力!要知道那可是线,如此轻的重量,空气只要微微波动,就会飞出十万八千里,而酒瓶下就是蒸腾的水蒸气,不但对丝线影响极大,也让人很难看清瓶子,换做是他也没把握一次投进去,难怪这位在房顶偷袭的忍者暗器功夫如此精湛。
“这次参加埋伏的,已经是我们风魔里最后七位忍者了。除了在门口负责吸引您注意力的三位下忍,剩下包括我在内都是精锐中忍,可以说为了这次任务倾尽了全力。我们知道杀死一位剑圣有多难,但奈何财物动人,我们忍者只是一群为了些许吃食飞来飞去的鸟儿而已,对方的定金足以让我们一村老小不必忍饥挨饿,所以即便任务失败,这笔赏金也是决不能放弃的。”平八淡淡的说,生死对于他来说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事。
小五郎不解道:“以你们的本事,什么任务接不到?为何会落入如此凄惨的地步,据我所知,有很多忍者现在活得不比武士差。”
“这位小武士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风魔里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出现上忍了。要知道只有那些拥有上忍的忍村才能衣食无忧,才能被大名看重招揽,而我们这些中忍下忍不过是卖命的工具而已。”
“上忍?他们的忍术比你们还要厉害吗?”
“忍术?忍术算什么!成为一个上忍最重要的可不是忍术。”
“啊?不是忍术?你们完成雇主的任务不都是靠着忍术吗?”
“呵呵,这位小武士大人也说忍术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任务之前呢?”“当然是接受委托了。”
小五郎不解的说,这不是废话吗!
空山一叶似乎有些理解了平八的说法。只听这位忍者继续说:“是啊,接受委托,才是对忍村最重要的,上忍就是进行的这份最重要工作的人。这么说吧,比如剑圣大人和我,在我们实力都相同的情况下,哪个能接到大名的任务?”
桂小五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着这个身形矮小、皮肤褶皱的忍者,说他是一个乡间老农没有任何人会质疑,日本漫山遍野都是这种人,平时连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而老师空山一叶……即便与幕府将军大人在天守阁坐论天下,也毫不突兀。
二人就像天上的凤凰与被脱了毛的土鸡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嘛。想到这里,小五郎也开始明白平八话中的含义。
“看来你明白了,像我这种人,只能接受一些最穷的雇主给出的最危险的活计,往往死伤数人,也不过换来全村老小几日口粮。而剑圣大人……唉,村子原本有几百人,数十个精锐忍者,过了今天,就连一个忍者也不复存在了……”
平八有些悲凉的摇摇头,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如果你体术精湛,武艺高强,那就是一个合格的下忍;如果在做到这些的同时,熟练掌握若干忍术,那就是中忍;如果能独当一面,带领伙伴完成任务,那就是精锐中忍;而上忍……还需要气质独特、见识广博、谈吐高雅、擅长各种艺术才可以,这样才能与最高级的雇主打交道,接来报酬最丰厚的任务。大人知道吗,在忍者最辉煌的战国时代,上忍是可以和大名公卿们谈诗论道的人物!就像百地三太夫、果心居士、服部半蔵正成等人,每个上忍都是村子的最高领导者和最宝贵的财富啊。”
空山一叶和桂小五郎沉默的听着,来时怀着的敌对心情此时已经消失无踪,空山一叶见多了这种悲惨,尚能保持平静。
而心性善良,希望有朝一日改变这个国家的桂小五郎则心中悲戚,忍不住大声道:“那你们可以放弃忍者的身份,安心耕作,为什么还要接受凶险的任务!难道你们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吗?”
平八忍不住露出极度讽刺的表情,愤慨的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们武士可以世代领着俸禄,每天衣食无忧,甚至觉得饭菜不和口味便去居酒屋喝酒吃肉,但我们呢?!村子三十九户人家,但全村只有二十件完整的衣服!你知道全村光着身子在太阳底下耕作着贫瘠的土地、在冰天雪地里寻找食物的绝望吗?你知道女孩子来了月事只能用沙子忍痛擦拭的感觉吗?你知道全日本除了连野狗都活不下去的山里,还有没被你们武士占着的土地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忍受你们想象不到的痛苦!你更不知道我们为了这次任务,已经把风魔里历代传下来的武器、暗器、装备全部带走了,我们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平八以手捶地,披头散发,几乎已经是在嘶吼,在惊动了牢房守卫又被桂小五郎喝退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如果你相信我,告诉我你们村子的位置,我可以负责帮忙把他们迁到长州藩,那里是全日本最富裕的藩,如果辛勤劳作,吃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心情激荡之下,小五郎忍不住对这个曾经凶残的敌人产生了恻隐之心,虽然他知道这种做法很不符合他当下的身份地位,如果被有心人告发,最严重的后果甚至会被削去世袭藩士的地位,驱赶出藩,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改变这些可怜人的悲惨命运。
平八听到少年武士发自肺腑的话,也恢复了平静,“不必了,托剑圣大人的福,这次任务足够村子好好生活一段时间。作为善意的报答,我可以向大人透露一句,虽说我们忍者的守则是不能透露雇主,但这次与我们联络的人也是一个忍者,在交代完一切后便干脆利落的服毒自杀了,所以背后真正的雇主是谁我们也没有任何头绪。”
空山一叶拦住想要慷慨陈词的小五郎,对着平八点了点头:“多谢,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这辈子没有,下辈子,我希望成为一名武士。”忍者平八抬起头,压抑住羡慕和渴望的目光,最后看了二人一眼,转过身闭目不语。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牢房、守卫走近的声音传来后,才慢慢睁开眼。
他把手伸进一根汗毛也没有的腋窝下,紧贴皮肤揉捏了几下,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懒散闲汉在抓痒,但他掏出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比手掌大不了几寸的一张似皮非皮、类似纸张的圆形薄片;
又在头发中抓了几抓,指尖多了根仅一寸长的褐色小针,平八不动声色的把薄片铺在小臂上,夹着针的一只手看似在另一只手的小臂上画着圈抓挠,但其实每画一圈,都会刺破手臂静脉,针尖沾着鲜血用一种极其简洁特殊的符号把今天从埋伏空山一叶开始,到监牢中与空山一叶对话的情况描述一遍。
做完这一切,平八借着擦汗的动作把小针重新藏进发丛中,又把手指尖伸进嘴里,来来回回抠着牙缝,看起来就像是在无聊的剔牙。一会,他的手中竟然多出一个小小的蜡丸,他把那张薄皮稍稍揉搓之后裹进蜡丸里,最后不动声色的咽进腹中。
在那些守卫看来,里面这位虽然是上官吩咐要严加看管的极度危险的忍者,但本质其实也不过是个乡民,挠痒剔牙打哈欠,一副这个时代地道的农家作风。看到这个忍者最后趴在稻草上,也以为他只不过是想要打个盹罢了。
该做的一切已经做完了,身为忍者,虽然任务失败,但毕竟尽了自己的本分,风魔里随着自己这位最后的中忍死亡,也会烟消云散吧。在雇佣了他们的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损失一笔微不足道的钱财罢了,但这笔赏金也足够剩下的老弱妇孺重新选择一处平静的村落安家,过上几年舒适的日子了。
平八满足的幻想着,幻想着村子里的人人有衣穿,人人欢乐的吃着白米饭的情景,上下颚用力,咬碎口腔最深处的毒牙,全身肌肉一僵一松,带着微笑静静死去。
乱坟岗,啼哭的夜风让夏日深夜多了一层令人颤栗的寒意,一个衣着破烂、披头散发的妇女拉着一个更加瘦弱不堪,年纪不过4、5岁的小女孩,呆呆的站在一座新挖掘的小土丘前面。
妇女一言不发的用一根树枝挖开土丘,拽出平八已经僵硬的尸体,在尸体身上仔细观察着,看到平八左小臂上针眼大小的血洞之后,她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熟练的划开平八的腹腔,切开胃部,伸手摸索几下后,掏出一只蜡丸死死捏在手中。
看着死尸开始发胀的脸上露出的平静表情,妇女发出几声极度悲哀的呜咽,不忍再看,侧着头把平八的尸体推回坑中,用有些僵硬的手抓起土,一把一把填平土坑,随后,拉着同样一脸麻木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没入了黑暗中。
这场针对空山一叶的阴谋,随着最后一位忍者的死亡似乎已经画上句号,风魔里也像大多数忍村一样,被时代的洪流席卷而过。
也只有个别忍痛活下去的人们,会在午夜思念中,回忆起江户城外乱坟岗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包,下面埋葬着一位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来世的忍者。
忍者的故事已经结束,但命运的丝线繁复纷乱,会把知情不知情、相关不相关的人们纠结在一起,直到下一个命运轮回之前,没人能够摆脱这种束缚,也许这就是让人无奈的宿命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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