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聊斋志异(1 / 2)
辛十四娘到了丹砂庄, 见了胡萤,既然来投奔,那么自然要自报家世。
胡九娘性情清冷, 便是兄弟姐妹间也感情淡淡,一生除了在父母膝下撒娇卖痴外更没关注过别人。即使是父母, 成仙后仙凡有别,她也自己下了山避世而居, 终日炼丹成癖,几乎都忘了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再没想过那些血缘亲人。
故而辛十四娘话说得真实,无甚隐瞒,胡萤也只觉得隐隐有些耳熟, 似乎幼时有过什么隐约的记忆, 但认真回想,却也回想不起来。
若是放在平常,如此小事胡萤转脑便忘了, 但是她心中对决心离开丈夫一心追求自己梦想的辛十四娘很是喜爱, 于是对可能和她有关的事便多上了一份心, 只是直接问出来,似乎也没有可以问的方向。
胡萤转念一想,故意笑了笑, 道:“妹妹不远千里来投,如此深信, 岂能辜负。方才听妹妹说及家中之事,倒叫我想起了还在父母膝下的日子, 那时候才真是无忧无虑, 哪像如今这般尘缘难断?不过我父母也早已位列仙籍, 在襄阳那边做了庙神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们的不孝女。”
辛十四娘闻言,微微一笑,“婢子也有一姨母在襄阳做庙神,若是庄主心中思念双亲,又不便离庄,婢子可替庄主走一遭。”
胡萤一听,蛾眉一挑,顿时明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接下来便引着辛十四娘往亲戚方面说话。
两人聊着聊着,辛十四娘也不迟钝,很快发现了双方话语中的雷同之处,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冷静一想,登时恍然大悟。
胡萤见辛十四娘面露恍然之色,但笑不语。
辛十四娘见此情状,心下明白,也不明言,只含笑接着话往下说。等胡萤自然而然地在话中带出一声“表妹”时,她也安之若素地应了,回以“表姐”的称呼,由是二人心中对彼此更添一份亲近不提。
辛十四娘住下后潜心修行,和胡萤一样一边增加自己修为一边行善积德,以望早日登仙。她比之胡萤还要更心无旁骛、勤奋寡言,只因她为的是果,而胡萤为的是因。
所以虽然辛十四娘与婴宁也性情相投,关系良好,但在玩乐一事上还是胡萤和婴宁作伴,且他们是玩闹的时候多,做正事儿的时候少——即便是做正事,也不过是为着找事儿做,比之辛十四娘又少了一份心诚。
如此二十多年过去,辛十四娘便已得道,蒙仙官登了仙籍,正在昔日胡萤建了座观星台的窝头山上做山神。
有仙籍和没仙籍的差别不只在吃公家饭这一点,更多的还是个人的蜕变,由妖成仙,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经过一番涤荡转化,心境也与之前不同。
胡萤早知这一点,初时还有些担心,但见辛十四娘除了搬去她亲自督工修建的山神庙以外言行举止与往日无异,困惑不止,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辛十四娘正拿着不知是谁敬献给胡萤的焦尾琴把玩,闻言淡淡一笑,柔声道:“表姐怎么在此处执迷?我是仙也好,妖也罢,便是来日隐去此身此心,难道待你们会有丝毫不同吗?”
胡萤听了先是高兴得笑了,继而突然反应过来,又是一惊,猛地看向曾经的辛十四娘,如今的山神奶奶,只见对方垂首凝视着千古名琴,葱根一般的手指偶尔拨弄宫商,神情似专注似痴迷,是一副全然不在乎一切事的模样。
胡萤胸口正中的位置隐隐有些发冷。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当年与婴宁谈笑时婴宁随口一言,如今过了几十年,便要应了。
仙人长生久视,千百年便如三五天,如今辛十四娘说出“隐去此身此心”这样的话,想必是在暗自提醒于她,只是如此天机不可轻易泄露,故才含混言之,若非自己早知历史,如何能转瞬间便听明白?
胡萤念及此,一时间深感辛十四娘情谊,一时间却又惶恐不安,只道这宇宙间万事万物皆有尽时,便是长生久视的仙神,也终有一日会因绝地天通再不现身,可是她这缕幽魂却夹在书页间不断飘荡,不知何日才是个头……
胡萤小时候读过一个童话故事,依稀记得是《一千零一夜》里的,说的是一个渔夫捕鱼时网出了一个关着魔鬼的瓶子,他打开瓶盖释放了魔鬼,魔鬼却要杀他。渔夫大呼魔鬼恩将仇报,魔鬼便要述明理由,好叫渔夫死得没有怨恨。
魔鬼说因为被关在瓶子里暗无天日,很不好过,所以他暗暗许下诺言,谁要在这个世纪救了他,他就让那个人享受终生富贵。
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救他。
魔鬼又许愿,谁要救了他,他就为那个人开发地下宝藏。
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救他。
魔鬼再许愿,谁要救了他,他会深深祝福那个人,并且满足那个人三个愿望。
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救他。
魔鬼绝望痛恨,于是发誓说谁要在这个时候来救他,他就要杀死那个人,唯一的恩惠是让那个人可以自己选择一个死法。
无独有偶,在佛家也有一个相似的故事,乃是善财与龙女的故事。
故事剧情是一样的,只是变成了善财救出龙女,龙女要吃善财,善财问“你咋以德报怨呢”,龙女说这世间本就以怨报德的多,以德报怨的少,善财不同意,两人便打,询问三个人这世间到底是以德报怨的多还是以怨报德的多,前两个人都说是以怨报德,第三个人、也就是伪装成普通女孩的观音回答说这世间是以德报怨的多。
善财赢了注,但龙女不甘心,要反悔,不光想吃掉善财,还要吃掉这个害她打输了的女孩。
于是观音现身,用和渔夫一样的招数收服龙女,使善财皈依。
不过这则佛教故事宗教意味太浓了,反而少了一些可供人深思的未尽之意,故而胡萤联想到后就不管了,依旧在《一千零一夜·渔夫和魔鬼的故事》中沉思。
她想算上原初的那一世——时至今日,即便依旧惦念,再叫她将其视为心之归处,却是万般的苦楚难言,索性便抛开来,不再特殊对待,以此自欺——自己也算是活了四个世界了。
那魔鬼待到第三个世纪便已偏执疯狂,她却不知道还要如此这般不可自控地再到多少个世界里去一遍又一遍地活……
她却不知道自己要活多少个世界才会赢来永恒的解脱。
生,是喜乐的,但是永恒的生便是酷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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