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林双煞(1 / 2)
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这就叫做人生。人们之所以会觉得时间一年比一年过得快,是因为时间对一步步走向坟墓的人们而言,一年比一年重要。
《庄子·知北游》中“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陶渊明《杂诗》中“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增广贤文》中“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无一例外,都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当然,还有魏武帝曹孟德《短歌行》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另外,还有一类人,时间对他们来说,一方面显得弥足珍贵,一方面仿佛附赘悬疣。两者看似自相矛盾,却言之凿凿。因为,对于他们的人生而言,生命戛然而止,还来不及有一丝丝的回味。
视野转回路遥谷。山峰挺峻,深壑幽秀,极险;雨雾缭绕,空谷幽兰,极美。峡谷之中,时光就像大漠里的一粒沙子,在山路十八弯的层层筛选中,遗留下生命中最难忘的瞬息,即死亡的气息。
古书有云“圣人皆无父,感天而应”。夏侯素菲本是出生商贾名门,自幼聪慧,虽然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习俗下,父母双亲还是单独请了私塾先生在家为她授课,自幼研习诗书,从小私塾教诲要遵循西汉史学家司马迁集大成者“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关于天地人关系的思想解说。于是,她也知晓,在江河日下的滔滔历史长河中,有不少王侯将相在出生前或者出生时,都会伴有各种异象的天兆。例如,《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其母梦见神物入怀,云“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南史宋本纪》记载南北朝时期南朝宋武帝刘裕出生时有光照室,云“神光照室尽明,是夕甘露降于墓树”;《太平广记》记载相术大师袁天罡在武则天刚出生时拜访武家发出旷世惊叹,云“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若为女,当做天子”……
但是,毕竟自己仅是在书本雕版印刷的皮纸上读过,并没有自身耳闻目睹,她始终对“天生异象,必有贵人降临”的说法将信将疑,更从未想象过天生异象的征兆竟然会发生在自家的身上。不知道,这征兆到底是祸,还是福?
正当夏侯素菲想要开口询问黑衣女子身份的时候,黑衣女子却忽然扬起下颌,莫名冒出一句话来,正色道:“夏侯山庄恐怕今日有难上门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有难?今日是哥哥的大喜之日,宾客如云,千里逢迎,谁人会上门挑衅?”夏侯素菲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黑衣女子非同寻常的身手。听她的原音,声音犹如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却约莫也只有二十余岁。如此娇滴滴的年龄,正当风华正茂,内力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让人不寒而栗,心中只觉得不祥之感阵阵袭来,若是如她般身手的劲敌上门挑衅,夏侯山庄当真会在大喜之日,不仅有难上门,还可能直接落一个巢倾卵破的结局。
如果是黑衣女子和同党想要上门挑衅,企图颠覆夏侯山庄,她又怎么会迟迟不对自己下手呢?若她真的是心狠手辣之人,为什么又会有心放过前来敲门的丫鬟紫鹃?若是她要下手杀人,恐怕就是下手山庄一众所谓身手矫捷的侍卫一起迎敌,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她独自潜入山庄的意图是什么?有没有其余同党呢?一系列不解疑惑困扰着夏侯素菲,仿佛是堕入了无至尽的迷宫中,不得脱身。
“你和你的同党究竟想要做什么?据我所知,夏侯山庄的大门太小,并没有也容不下你口中所谓的逆天改命之人!”夏侯素菲忍不住心中的猜测和难隐的怒火,愤愤问道。
“不是我和我的同党,而是他和他的同党!”黑衣女子抿着嘴唇,淡淡地摇了摇头,眼睛却望着山谷巨石“路遥谷”所矗立面朝的陡坡方向,眼中掠过一丝亮光,缓缓道:“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来了!”说着,她一个跃身,疾如闪电般拐着夏侯素菲侧身隐藏至刻字的巨石背后,一指抵住她的唇角,示意其噤声,并在耳旁窃窃私语了一句:“他们可不像我,只说不做的!”。
夏侯素菲的神色急剧一冷,她知道有一股杀气正在逼近,屏住呼吸,静观其变。需要解释的是:对于内力强劲的人,很容易察觉到他人潜伏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背地里;对于内力绝顶强劲的人,无论潜伏在何处,都不容易被让他人所察觉。显然,骑马的两个人属于内力强劲的人,黑衣女子则属于内力绝顶强劲的人。然而,夏侯素菲不会武功,却能轻而易举地察觉黑衣女子的内力存在,真乃一个寥寥无几的例外。
一阵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山谷幽兰的宁静。定眼看,两匹枣红色马的骏马飞奔而至,马上分别坐着两个身穿均是青衣的男子,只是一人骨瘦如柴,仿佛身体抱病缠绵已久,另一人身材威猛,仿佛气壮如牛魁梧健壮。他们神色匆匆,面容憔悴,额上冒出涔涔出汗,仿佛已经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程,神态略显疲惫的倦容。俩人并肩并行,体貌特征相差迥异,让旁人的视觉,不禁地产生几分唐突之感。
只听得“嘘”的一声,俩人手抓紧缰绳,一把捏住,于山谷前停下脚步。其中骨瘦如柴者,举目遥望着远处夏侯山庄袅袅升起的炊烟,微微眯起了双眼,仿佛在嗅觉其中掺杂的柴禾气息,感觉烟云弥漫中灶火的温度。身材威猛者,凝眸于眼前山色,神色忐忑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速速离开吧!”
骨瘦如柴、微微眯起双眼的男人,在瞬间睁开了眼眸,那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宛如似水流年的岁月拿刀在脸上划过一样,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谷的清新空气,朗声道:“十年了,我们终于还是回来了!这么多年,心事如同这炊烟氤氲一样萦绕,从未间断过,你可曾回忆起这片山谷来?这是我们从小嬉戏玩闹的场所。”
“大哥,这里距离夏侯山庄虽然不足十余里的路程,但是还未到山庄大门之前,我们不能迟疑,要将东西安然无恙地交道少庄主的手上,还算了结了心事。”身材威猛的男人双脚卡好脚蹬,低眉一瞬,皱眉道:“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山谷不会因为物是人非而有所改变,但是人却会变!我们现在是戴罪之身,往事记忆只能如同炊烟,一散而过,无需有丝毫留恋。”说着,他微微下陷的眼窝里,略一凝神,叹了口气,便催促着继续赶路。
“不急!听说今天是少庄主的大喜之日,想必山庄现在已经是宾朋高坐,门庭若市。再来看看你我,却是面如土灰,无颜落色,还是应该略做打理,清洗一下脸庞的污垢汗渍,再赶路也不迟。只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赶到山庄了。”骨瘦如柴的男人望着对方紧张的神情,眼光中泛起一丝镇定,嘴角带着笑容道:“昔日,你我兄弟离开山庄之时,少庄主还是幼学之年的孩子,如今都要娶亲成家了,怎能不叫人有些感慨和怀揣少许兴奋?”
身材威猛的男人凝望了一眼对方,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潺潺溪水,听着涓涓细流之声,点点头,回应道:“大哥,说的极是,蓬头垢面原本就是一种失礼人前的行为,更何况还是针对宾朋盈门的大喜之日,的确应该整理一下面容,衣冠得体,免得打扰了宾客的雅兴不说,还有悖于婚礼的喜庆氛围。”说着兄弟俩人一跃,纵身胯下马背。
见弟弟跃下马背的时候,还不忘打量一下四周,骨瘦如柴的男人轻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放心。如果他们能够认出你我,此刻早已经追上来了,不用等到我们到了路遥谷。”
身材威猛的男人沉默半晌,顿了一顿道:“也是,就怕中途另生变故,毕竟对方已经盯上了我们。”
“不用怕,十年的时间里,想要取你我兄弟二人性命的人还少吗?当初之所以选了我们作为死使,就是看中了吾家的易容术,断定我们不会轻易送命。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骨瘦如柴的男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淡淡笑道:“对方盯上我们的只是一张脸罢了,如今换了另外一张脸,哪里还用顾及曾经被他们盯上过。”
“大哥,说的对。看来,是我多虑了!”身材威猛的男人随即紧跟对方的脚步上前,驻足半蹲在清澈见底的溪边,用手掬了一口溪水,送进嘴里,用舌尖稍稍尝了一下,满是陶醉带着欣喜地道:“还是记忆中的清甜和凉爽!这么多年的逃亡生活,我们兄弟俩人也算浪尽天涯,走遍了大川名山,还是家乡的山水最好!”
“我说吧,忘不了!纵使千般万般名贵醇厚的美酒,也比不了这般清溪如带、流水淙淙的山涧溪水。”骨瘦如柴的男人仿佛打了鸡血般兴奋,饶有兴味地回忆道:“我还记着小时候,你在这溪边玩水,不慎落入水中,我伸出手来搭救你,又不熟悉水性,双双落入水中,还是庄主恰巧路过,将淋成了落汤鸡的你我俩人救起。”
“不错。不仅如此,庄主对我们玉林段家也是情深义重,当年家族因为‘乌台诗案’无辜受到了牵连,满门被抄家,流离失所,亏得庄主大义凛然不顾被朝廷忌惮和世俗排斥接纳了我们,才有了我们兄弟俩人的容身之所。”身材威猛的男人坦言道,言语动容,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抹去隐藏在心头的感恩之情。
“十年的光阴,如同鼠疫一般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色的日子,不仅要应付江湖上垂涎于三千两不菲花红的各路人马的追杀,还要忍受被当做叛徒来自夏侯山庄自己人的唾骂,这样的生活,你后悔过了吗?”骨瘦如柴的男人凝望着眼前山谷的大好风光,忽然面容木然,目光凝滞不动地疑问道。
身材威猛的男人的神色一凛,倒吸了一口气,也微微闭眼,仿佛在细细咀嚼着脚下溪边的青草,以及连同游移在草叶上的细碎阳光。然后,他平静地睁眸,轻声道:“长期如同蛇鼠一般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能够享受阳光雨露的一时滋润,是何等欢心愉悦让身心自在舒适的事情?然而,我们的性命是庄主救的,自然此生与夏侯山庄祸福相依,岂能允许在心中容有半丝会意?”说着,他微微仰起身,一把将清凉的溪水捧在脸上,洗涤了面容上的尘土,目光之中流露出坚定与果敢的表情。
“好样的!不愧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骨瘦如柴的男人嘴角含了一缕爽朗的笑容,并俯下身去,帮弟弟弹去了衣襟上风尘仆仆的泥土,便招呼对方准备上马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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