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盲人提灯(2 / 2)
店小二放下手中的抹帕,往肩上一搭,对盲人冷嘲热讽道:“瞧你这副穷酸相,把没钱两个字,活生生地刻在心里,写在脸上,还表露在言语中,真是自取其辱。”
正在埋头对账本算账的掌柜也不禁抬起头来,笑着睨他一眼,随声应和道:“也难怪,你这人眼瞎,不知道人家穿着扮相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哪里会稀罕这纸做的玩意儿,何况还是邹巴巴的。你如果识相点,就行动利索点,提着灯笼径直走人得了,不要自讨没趣!”
对于他人的议论纷纷,盲人并没有理会,他的眼睛空洞呆滞,没有任何光亮,面色却是清冷,如同冬日里的六棱雪花。
赵德芳的唇际勾勒出一缕温婉的弧度,如同清泉荡起的波纹,眸光流婉,骤然起身,走到盲人的身边道:“我有很多年没有收到过别人的礼物了,谢谢你,让我有了久违的惊喜。”说着,他便欣然地从盲人的手中接过了褶皱的千纸鹤,原本有些焦黄的面孔渗出惬意的潮红色,蓄了清浅的笑意道:“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的心灵一定装了很多东西,让人望不到底。”
盲人冷笑一声,懊恼道:“瞎子处在永恒的黑暗之中,眼睛迷蒙没有光,自然望不到底。”说着,他轻叹一声,幽幽道:“我的世界太过于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很久没有开窗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说罢,便提起红灯笼,步履蹒跚地向店外的小巷走去。
在月光洒下来雾气朦胧的衬托之中,盲人的步履时隐时现,似轻云笼月,浮动飘忽。只是那提在手上的红灯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行走,烛光幽幽不定。
性情刚烈的青羽,已经按捺不住满腹的疑问,他与紫涵互相看了一眼,终究先沉不住气,眨了眨巴眼睛,向赵德芳询问道:“老爷,这个人甚是奇怪,您为何要收下他的东西呢?”
“喔?你觉得他哪一点奇怪?”赵德芳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洒脱着甩了甩袖子,抬眸好奇地反问道。
青羽微微蹙眉,他知道八贤王在明知故问,依旧一本认真地回答道:“如果是盲人,读书和穿衣两件事都是麻烦事,他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说明是一个读书人的做派,穿戴整洁说明穿衣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麻烦事!”
赵德芳粲然露齿一笑,眉目间有一丝浅淡如雾的通透,举起酒盏,轻轻嗅一缕馥郁四溢的酒香,低低道:“世人用眼看俗尘,盲人却用心读世人。按理说,身体残缺之人容易心理产生卑微,用心感受世界之人则通常拥有如水一样清澈透明的宽容,心胸更为豁亮,但是这个人体残却带锐气,眼盲却爱计较,一定另有隐情。”
“是因为什么呢?”青羽心中“咯噔”一跳,沉声问道。
对此,紫涵眉心微动,已经开悟,拍了拍青羽的肩膀,贴耳私语道:“答案已经在咱们老爷的手上了。”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赵德芳手上的千纸鹤。
赵德芳默然片刻,拣一粒下酒的花生米在口中慢慢地嚼了,微一蜷指,用手指触摸着千纸鹤的翅膀,若有所悟,自言自语地道:“人生皆苦,唯有自解;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如此说来,此人并不简单。这只千纸鹤,到底寓意着什么呢?”青羽喃喃道。
赵德芳眸光坦然,抿了一口酒水,恢复如常神色,笑意澹然道:“我是醉人说醉话,也只有你们这两个孩子如此认真地倾听。要本王说,这鹤就是说我少年游荡如同野鹤闲云,中年离家便是杳如黄鹤,如今回京虽算千岁鹤归,一路却也风声鹤唳,不知什么时候要驾鹤西游!”
紫涵听闻后脸色浮现出瞬间的沉闷和尴尬,连连呸道:“老爷,你这是说得什么晦气话?”青羽直接将六尺青色的长戟往地上狠狠一戳,嗔道:“一看这个纸鹤我就来气,人家送的千纸鹤不是红色的,就是粉色的,总之喜气洋洋的。这个人的纸鹤不仅邹巴巴的,而且还是祭奠用的白色,一点儿都不讨喜,让人心情压抑,真是晦气,索性把它丢掉吧。”
赵德芳举眸微笑,眼眶里一片清淡,似有金风送爽的明净,盈然道:“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红色对于世俗而言或许是吉祥如意的象征,但是到了鸟的世界,就要另当别论了,你们看白色的鸟,不是天鹅就是喜鹊,哪一个不高贵,不喜气?”说着,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把目光又重新牵在白色纸鹤上,笑容明亮如焰,宛然道:“或许,咱们也一不小心就逮着富贵鸟了。”
从赵德芳怡然自乐的神情中,紫涵和青羽已然明白,他大概知晓了白色纸鹤的真正含义,也约莫猜测出了盲人的真实身份,因为隔墙有耳,做事需得谨慎,他们彼此也心照不宣地不捅破,一切待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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