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0】共赏烟华(2 / 2)
其实此刻他的腿已经痛得很厉害了——这种痛,近日越发刺着他腿上的神经,他总觉得,他离站起来那天又近了些。疼痛越猛烈,这一天就越近。
而这种痛,也只有想她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一些。反正,回了屋子也是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疼痛,无尽的冰冷,无尽的绝望,倒不如在这里等烟火,还有一个寄托。
——有她在心里,有她永不放弃的身影,就像是取之不尽的力量源泉一样。绥峰不懂,但他却深知。毕竟这十年来,若不是心里装着殷如歌,他要怎么样去打败那三千多个日日夜夜?
毕竟十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自小沐浴在周围人的赞赏和鼓舞下,加上父皇的培养和母妃的宠爱,他一路都过得顺风顺水。他甚至还想着,到边陲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成为像殷梓凯那样的将军,成为像父皇那样威武的人物。毕竟好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只在宫墙里尔虞我诈。
——这话,还是殷如歌对他说的。
可是一朝跌入御花园后的假山,他浑身筋脉尽段,从此人生进入低谷。他整整在药王谷昏迷了三个多月才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殷如歌,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然离开京城大半年了。
如此一分别便是十年。后来他师从药王谷医仙樊陀,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也算是看遍了人间各样疾苦,也曾就过一些人的性命,也曾为了她赶赴边城救活一城人的性命。
有时候他们擦肩而过,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他觉得,他还没有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在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而让他惊喜的是,他成长的同时,她的成长,亦是惊人。以至于如今她殷如歌的名字,已经成为天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敬仰。
如此树大招风,难免招致多方人的嫉妒和忌惮。此番殷大将军身中雪花剧毒,便是最好的佐证。
只是崔夫人的寒蛊却是十年前种下,此事不得不耐人寻味……
司徒易峥眨了眨眼。那日陪她看烟火的时候,他满脑子里都是他想站起来同她并肩看烟火的想法。他还想,像别的男子那样,将她轻轻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肩膀让她靠着,用后背为她抵挡所有的风雪。
司徒易峥越发坚定地捏了捏拳。这一天一定会很快的。
仿若为了祝福他的希望似的,忽然在殷府方向,猛地窜天猴一般升起一枚与众不同的烟火,七彩而又亮堂,连续七发。
七,是殷如歌的幸运数字。殷如歌自己说的。
“成了!”
司徒易峥以为自己会激动万分,但他竟只是默默地将那七发烟火看完,然后淡淡地说出“成了”这两个字,就像他早就知道一样。可是他紧紧地握着扶手的手猛地握紧,还有他深邃的眸子里流行一样划过的欣喜,却出卖了他的真正情绪。
高兴到了一定程度,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成了!”相比之下,绥峰倒是看起来激动得多,第一发烟火起来的时候,他便冲到了院子里,“还真的成了!”
他回头,眼里的惊喜在烟火中越发亮堂:“主子,殷大小姐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说能做到,还真的就把事情做成了!”
“是啊,”司徒易峥薄薄的唇角轻轻地绽放了一朵雪莲似的笑意,将他那亦纯亦正的脸庞一下子点亮了,“她说能,就能。”那语气里的相信和笃定,是他对她的相信,无理由的相信。
直到那烟火已经放完,绥峰还盯着殷家的方向,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也许是跟着司徒易峥久了,关心殷如歌的事也慢慢成了他的习惯。所以,他是真的替殷如歌感到高兴。
莫名地,绥峰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凉凉的。抬手一摸,他自己都不可置信,那竟然是泪水!赶紧抬手擦了,用眼角余光瞥瞥自家主子,看他发现了没有,不然太丢人了。
可是司徒易峥已然不在原地——看到烟火他便放心了,也忽然感觉到回屋也并非是件难事。屋里,有暖炉的嘛,哪有想象的那么冷?
司徒易峥的嘴角,轻轻地挂着久久都散不去的微笑。
*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门口梨花也看到了殷如歌看的烟火,知道殷如歌事情大概是办成了,对着绿萼招了招手:“撤!”
她来刑部大牢的事,不能让殷如歌知道。否则殷如歌一准要阻止她要做的事。
梨花紧赶慢赶,回到约定的接凌雪的地点,却并没有等来凌雪,只有来传话的青蕊。
“怎么了?不是成了么?”梨花心里疑惑。
“事情是成了,却仍旧有些棘手,”青蕊道,“凌雪和凌夜相认,但凌夜说了,这药引子他并未带在身上。总之情况有些复杂,请你入府一趟。”
“好。”梨花自然二话不说便下了车。
青蕊看着梨花身上的夜行衣,眉头轻轻一皱。方才来接凌雪的时候,梨花好像并不是这身打扮。再看梨花的侍女,竟也一样是夜行装扮,为何?
不过想想,穿着夜行衣总比较容易躲开人的眼线,便没有多想,进了府。
不远处的高墙之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抱着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升腾起的烟花将他的侧脸映出,正是绥尘。他跟了梨花一路了,自然也跟着梨花去过刑部大牢。
只是他疑惑的是,梨花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如今又进了殷家。难道梨花和殷如歌本来就认识?联想到太后寿宴上的事,李绣娘就是跟着梨花的舞团进的宫,殷如歌也是把李绣娘送到吹杏坊才躲过了高家人的视线,暗度陈仓成功——如此,难道这二人一直以来就有联系?
而且方才出来接洽的,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好像是殷如歌身边的贴身侍女,最信任的心腹,叫什么青蕊的。若是如此,只怕梨花还是殷如歌十分信任的人呢。
想了想,绥尘继续在原地蹲着。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
梨花随青蕊一路从后门抄小路,躲过一些眼线,迅速来到栀影院。
彼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一众侍女都在待命,看似是为了等候殷如歌的传唤,但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每一个侍女都不是等闲之辈——殷家将门,不收无用之人。尤其是殷如歌身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更有府中暗卫,默默地或抱着剑或背着弓,夜色中的狼一样紧紧地盯着主院附近的动静。只要有变,便会像擒住寒夜当夜那样立刻出动!
殷大将军身中剧毒生死未卜,如今正是整个殷家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的时候!谁若想再来殷家插那么一刀,定叫他有去无回,粉身碎骨!
梨花进了屋,便看见屋子里殷如歌坐了上首,凌雪和一位男子立于屋中,似在讨论什么事。想来那少年便是寒夜无疑了。
殷如歌一身清冷,不怒而威,倒是颇有将军府掌家大小姐的风范。
“怎么回事?”梨花也不废话,坐下便问。伸手接过青禾递过来的热茶,也来不及吹一吹,梨花便喝了个干净,显然是有些渴极了的——在刑部大牢外头吹风吹了许久,嘴唇都要吹得干裂了。
殷如歌疑惑地瞅了梨花一眼,这家伙今天倒像是走了山路来的。殷如歌没有多想,只示意青禾再去泡一杯来,随即道:“寒夜手上虽有药引子,但如今却不在身上,需要出城去取。我的意思,是把凌雪留在殷家,一部分人跟着寒夜去取那药引子,你怎么看?”
梨花又喝了一杯茶,这才抬眼去看面前的男子。一看之下,梨花眼睛竟然一亮:“俊呐!”
但见面前的男子,弱冠刚过而立未至,鹅卵形的脸同凌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细细看去,他当真是生得秀气,肤质又细腻白皙,还带着美人尖,若是不说哪里就知道他是个杀手?!怪不得听说寒夜总戴着个面具,原来是为了挡住这张美人脸啊。
见了美人,不论男女,梨花便立刻现出了原形,当即起身将寒夜来回转了一圈:“诶殷如歌,我一直就有个想法,咱们吹杏坊为什么就不能招男乐师,男舞者?我瞧着这京中就有许多好苗子,眼前这就是一个!”
寒夜皱着眉头,被梨花这么看花儿似的看了一圈,若不是看在殷如歌的面子上,他早一飞镖给这女人镖过去了!男乐师?男舞者?吹杏坊?他可是杀手好吗?!
杀手!
殷如歌无奈地敲敲桌子:“谈正事!”这要是让她继续谈这些事,她只怕是要一个晚上停不下来了。
“哦,好的,”梨花忙收了玩笑脸,坐回了位子上:“其实要我说呢,凌雪留步留在殷家倒是其次,但是寒夜去取药引子,这么大的事,我肯定是要跟着去的。谁知道他生了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内心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鬼点子?连殷大将军都敢暗杀,这小子坏得很!”
“你……”若是放在今夜之前,就梨花这么说话,寒夜早就动手了,如今因了殷如歌替他寻了妹妹,寒夜忽然就变了个人一样,学会了隐忍。只因方才凌雪就已经和他交代过了,吹杏坊坊主梨花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梨花,她早就没命了。
所以,和自己亲妹妹的救命恩人,他还计较什么呢?
“哎呀殷如歌,我看着你真是本事不小啊,”梨花忽然笑了,“我早就听说寒夜这家伙脾气不怎么好,还放荡不羁目中无人,谁见了他都讨不到好处。如今在你这里,竟然温顺得像只绵羊一样。啧啧啧,这天机堂要是知道他们的杀手到了你殷如歌这里竟然变成了这样,岂不是要气死?”
“梨花,别说了……”殷如歌实在晓得寒夜原来是什么性子,如今不过是看在凌雪的面子上才这般,若是一直刺激,只怕于事不利。
“知道啦,”梨花轻笑着看向寒夜,眼里不再是方才的玩笑,反而是几分认真,“我就是看看他意志坚定不坚定。若是我这几句话他就受不了,我还不放心让他和凌雪相认呢。”
“我可告诉你,”梨花定定地看着凌寒,“凌雪是我和如歌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如今与你相认,便是指着你来照顾她,不再让她孤苦无依举目无亲。你若是照顾不好她,别管你是他的什么亲哥哥,我们殷家人,可第一个不饶你!”
“坊主!”凌雪听着梨花这话,虽知道梨花是关心她,却也一下子慌了神,“您不要凌雪了?”
梨花轻笑一声看向凌雪:“傻丫头,说的什么话?吹杏坊永远是你的家,我们也永远是你的家人,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你如今找到了你的亲哥哥,难道还想要在吹杏坊过那种抛头露面的日子不成?我呢,是最晓得的,吹杏坊就算声名再白,顶了天进过宫给达官贵人们献过舞,却也还是供人取乐之所,若不是不得已,谁想要一直在吹杏坊待着?你问问你哥哥,他愿不愿意?”
梨花是个什么人?方才青蕊对她说情况有些复杂的时候她便想到了,大抵是寒夜手上的确有药引子,却因为妹妹如今在吹杏坊待着,怕她不放人,所以还是不肯答应拿出来。
虽说如今吹杏坊的名声大好,但到底在不知晓的人眼里,依旧被看作那下等的勾栏瓦肆。这一点,方才她靠近寒夜的时候,他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嫌弃,便已经出卖了他,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所以,若想让寒夜心甘情愿地拿出药引子,还得她出面首肯凌雪离开吹杏坊才行。
又所以,她说寒夜看着秀气儒雅,内心里的弯弯绕绕,可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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