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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告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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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掉?”虞心棠如遭雷击, “可、可是媒婆说……”

角落的少女打量着虞心棠,露出一抹既嘲讽又哀恸的微笑。“你年纪小,大概还不理解……你可听说过窑子?”

虞心棠点点头,脸上有些发烫。“娘亲说那是不正经的女人待的地方……”

“呵, 那些人正是要把我们卖进窑子当窑姐儿!”

虞心棠的脑子“嗡”了一声, 一瞬间天旋地转, 跌倒在地。

“可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他们亲口说的!”少女又狠狠一捶墙壁。她的手都捶肿了,但墙壁仍然纹丝不动。

“那河神……?”虞心棠呆愣愣问。

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少女哽咽道:“根本没有什么河神,傻妹子!你可曾听过战国时期西门豹的故事?”

虞心棠摇摇头。他们全家都没读过书, 也不认识字,哪懂那些古代大人物的事情?

那哭泣的少女凄然一笑:“我听先祖父说过——他是前朝的秀才,读过许多书的——西门豹是古代一位大官, 来到任地后发现当地有给河神娶妻的习俗。老百姓不但要献出家里闺女,还要筹集钱款操办婚礼, 家家户户怨声载道。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当地贪官与巫婆神棍勾结起来的把戏罢了, 借河神娶妻之名行敛财之实。如今青河沿岸各镇为河神娶妻, 也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乡绅富豪盘剥百姓, 再把给河神选定的新娘卖到城里……”

角落的少女哼了一声:“你懂得这样多, 怎么不告诉那些蒙在鼓里的百姓?”

“我说了, 可谁肯听一介女流之辈的话呢?”

角落少女一怔, 扭头不说话了。

虞心棠呆若木鸡。她一直以为她牺牲了自己, 换来了全镇人民的安宁。她原本想, 只要渔夫们能继续在青河上打渔, 能平平安安回家, 她嫁给河神也好, 被河神吃掉也罢, 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她们却告诉她,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她的牺牲,只不过是乡绅富豪们敛财的工具。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爹娘,离开青河镇的?她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哭泣的少女见虞心棠魂不守舍的样子,止住眼泪,手脚并用着爬过来,搂住虞心棠的肩膀。“妹妹莫怕。你叫什么名字?”

“虞心棠……”

“我叫许知然。那边那位姐姐叫林芳儿。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姐妹三个能在这里遇见,说明是有前世宿缘的。不论遇到什么,咱们姐妹三个都不分开,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阴曹地府!虞心棠被这四个字吓呆了。

林芳儿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对,阴曹地府!我看我们不如就在这里自尽算了,至少还能保住清白!”

说着她解开喜服的腰带,往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

船舱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媒婆带着两个健壮船夫冲了进来。船夫夺走林芳儿手中的腰带,将她死死钳制住,媒婆则赏了她一记耳光。

林芳儿恶狠狠地瞪着媒婆,嘴唇都被咬出血了。虞心棠这才意识到,原来媒婆一直守在船舱外,她们说的...

话全被这老恶妇听去了。

“想死等到了窑子里再死,别耽误我赚钱!”

说着她对船夫使了个眼色。船夫取出绳索,将三个少女的双手捆在背后。又用抹布堵住她们的嘴,这样她们连咬舌自尽都没办法了。

虞心棠的眼泪都要流干了。被卖到窑子里,还不如死在这儿算了。

她小的时候跟着爹娘去乡下走亲戚,就见过一个据说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女人。大人们都说那女人在窑子里染了病,奄奄一息的时候被鸨母扔到乱葬岗等死,结果侥幸活了下来。后来逃到乡下成了乞丐,就住在破庙里。

女人一直用一块破布蒙着脸。大人们都说那女人晦气,不准小孩接近她。虞心棠觉得她可怜,有一次偷偷藏起来半个馒头,拿去给那女人吃。女人感恩戴德,当场就揭下蒙面布狼吞虎咽起来。虞心棠被她的长相吓了一跳。那女人的脸简直比怪物还可怕!不但长满烂疮,连鼻子都没了,只剩两个黑洞,还不断往外流脓……

虞心棠尖叫着逃出破庙,后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第二年她又随爹娘去乡下走亲戚时,听说女人已经死了,草席一裹随便埋在了什么地方,如今连坟头都找不着了。

虞心棠宁可跳进青河里就这么淹死,也不要被卖进窑子!但是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动都动不了,想跳河都跳不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船身突然一震,像是迎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可青河里明明没有大型的礁石啊……

船舱外响起纷乱的喊叫,好像是在说什么“触礁了”“进水了”。与此同时,水流从墙壁、天花板的接缝中喷射而出,整艘船都朝侧后方倾斜,三个少女也骨碌碌地滚到墙角。

林芳儿呜呜地叫起来,拼命对另外两个人使眼色。虞心棠领会了她的意思,努力转动身体,将自己被困缚在背后的手伸到林芳儿嘴边,抽出了她嘴里的抹布。林芳儿咬住虞心棠手腕上的绳索,试图用牙齿将绳索咬断。可那是编制得极为牢固的缆绳,林芳儿啃咬得满嘴都是血,缆绳也只断了几丝而已。

“轰”一声巨响,船舱墙壁整个儿破了个大洞,水流如瀑布一般灌了进来。三个少女都无法起身,一瞬间就被河水淹没了。

三个人大红的喜服在水中摇曳,好似沉入河底的绚烂夏花。

一股水流包裹的虞心棠的身体。她仿佛随波逐流的花瓣,从墙壁的破洞漂到船外。她扭过头,看见船已经大半沉进了河中,水性好的船夫漂在水面上,像一个个黑色的小蝌蚪。而不会游泳的媒婆则如秤砣一般沉进水底。

虞心棠觉得奇怪,人比水轻,淹死的人往往会浮在水面上,媒婆怎么会往下沉呢?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媒婆的手上。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媒婆都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袱。激荡的水流冲开了包袱布,一块块沉甸甸的银子掉了出来,落进河底的淤泥里,掀起一股浊流。

虞心棠又望向林芳儿和许知然。两个少女满脸惊愕,因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正游曳在她们身边,用自己的利爪切断少女腕上的绳索,然后长长的尾巴一摆,掀起一股水流,将三个人托...

到水面之上。

看到“怪物”的第一眼,虞心棠想到的就是“龙王爷”。那长长的尾巴,不正像一条蛟龙吗?

但是那怪物身形婀娜,不像男人,反倒像一个女子……

虞心棠忽然想起了她孩提时代的一件往事。多年过去,那事本已尘封在记忆深处,但是目睹那人身蛟尾怪物的瞬间,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那是关于青河镇河神庙的故事。

听爹娘说,从前青河镇是没有河神庙的。有一天镇上的一名商人跑船时遇到风浪,求生无望之际却为河神所搭救。此后他便对河神感恩戴德,捐出全部家财兴建河神庙,自愿担任庙祝,日日焚香供奉河神。

起初镇民们都对这座庙不以为然,觉得只是商人一时兴起。但有些人抱着“拜了也不亏”的心理去河神庙中敬香后,竟连连走运,甚至还侥幸从风浪中生还。他们一口咬定这是蒙河神庇佑,带着更多财富前来还愿,河神庙自此成了十里八乡最灵验的神庙。

虞心棠小时候也跟父母去庙里敬过香。修建河神庙的老庙祝那时还健在,她曾听他喃喃自语,说自己侍奉的是“龙女大人”。虞心棠只觉得奇怪,河神不都是龙王老爷吗?龙女也能当河神?庙祝是不是老糊涂了?

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后来老庙祝过世。他无儿无女,所有家财都用于修建河神庙。他死后这庙便成了镇上的公产,由镇长和乡绅耆老们选出的新庙祝管辖。

新庙祝不像老庙祝一样慈眉善目,反而十分贪财,常常恐吓敬香者:“不花大价钱给河神大人烧高香,河神大人可是要发怒的!你家也是跑船的吧?”

镇民都晓得河神灵验,虽然很厌恶新庙祝这公然敛财的言行,但为了求得河神庇佑,也都乖乖捐了昂贵的香火钱。在他们眼里,只要河神仍愿意保佑他们,那就是一位善神。

直到有一天,庙祝宣布,河神老爷每月都要娶一位新娘。

理所当然,谁都不肯让自家闺女去当什么新娘子。但大家又唯恐河神发怒,只好想出了抽签的办法,每月由庙祝主持抽签大会。抽中的人家自认倒霉,没抽中的人家则要为河神的亲事捐钱出力。

其实只要留心一下就会发现,被抽中的全部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那些富豪乡绅家一次也没中过签。

朴实的乡亲们压根儿没怀疑过庙祝在抽签时动了手脚。毕竟庙祝可是侍奉河神老爷的人,怎会在神明的眼皮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呢?

现在虞心棠才想明白,庙祝、乡绅、镇长、媒婆……全都是勾结好的。

唯一庆幸的就是,青河中真的有一位河神,还是一位女神。

她并不美丽,毋宁说是相貌狰狞。她长着尖牙利齿,脸上生有鳞片,一双眼睛好似鱼眼般凸出,十指如利爪般锋利,指间像青蛙一样长着蹼。

是看上一眼就会连做好几天噩梦的程度。

但是,女神从来不需要人类认可她的“美貌”。

她只需要人类膜拜她的强大就足够了。强大才是对女神真正的赞美。

她就像青河,是在风雨交加的日子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乱流汹...

涌、波澜澎湃的青河。

龙女浮上水面,望着远处沉没得只剩半截桅杆的河船,又回头看看虞心棠她们三个,像是十分快意一般,唱起了一首怪异的歌。

接着长尾一卷,又掀起一股波涛。三个少女被水流裹挟,就这样被冲上了岸。

虞心棠躺在岸边,歪着头,把肚里的水全呕了出来。

林芳儿和许知然也像她一样,无力地趴在河滩上呻#吟。

少顷,她们终于缓了过来。想到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三个人不约而同面向青河方向,咣咣地磕头。

“多谢河神大人救命之恩!”

“河神大人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将来定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虞心棠不像许知然那样肚里有文墨,说不出那一串成语,只能跟着两位姐姐叩头。

她们额头都嗑破了,再抬起头时,只见龙女长尾一摆,就这么消失在了水中。

三个少女面面相觑,仍有些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太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虞心棠开心。

林芳儿闻言脸色一沉。“我们不能回家。”

“为什么?是河神救了我们呀!河神大人根本不想娶什么新娘,都是镇上的乡绅富户勾结……”

“你想想,船翻了,指不定死了多少人,如果只有我们三个全须全尾地回去,会怎么样?”

虞心棠心头一寒。是啊,船上的人可都是船老大或乡绅的手下,他们一定会迁怒自己。说不定还会杀她灭口。

到了岸上,河神大人可就救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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