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手绳(师以安的独白)(2 / 2)
她又道:“以后都不准摘。”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如果我离开了,你得记着我,不然我就没有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了。”
“为什么离开?”我问。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因为我是穿越来的,我迟早得回去。”
这是一年来,我头一次听见她叹气。
“你不想回去?”我这么猜测。
“我想。”她看着我,眼睛发着光,“我还没找到我爸妈在哪,还没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所以我得回去。”
我想起什么,垂下了眼。
她被父母抛弃,被世界抛弃。
而我,被父亲抛弃,被神抛弃。
我空有一双怪异的眸子,却没有得到神的眷顾,不能像父亲一样看到未来。
“如果,我能看到未来,就能帮你找到父母了。”
她看了我一会,笑了,拉过我的手,摆弄着那根手绳,“我洗头了。”
“……”
(五)
我得多跟师父学点东西才行,这样才有可能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到时候我就能帮璃悠回家,顺便看看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接我。
可我学了四年,书都看完了,却还是看不到未来。
师父在第二年的时候就跟我说,“你的机缘还未到,神之眼还未降临到你的身上,你要做的,就是等待。”
四年过去了,我十五岁了。
我问她,璃悠是她等来的么?
她看了我一会,回答说,是。
我又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说,机缘到的时候。
我觉得她在骗我,我父亲也在骗我。
他不会来。
我也不会看到未来。
璃悠可能随时会走。
我不想相信他们了。
师父说,那就不要信,信你自己。
我迷茫了。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
我一直信她,她现在让我信我自己?
我该信什么?
信她原本就是在骗我的么?
璃悠听我说完这些,又伸出手,向我打来。
我再次下意识躲闪。
等我睁开眼,她叼着狗尾巴草,睨着我,“预见到未来了,你不照样怕?”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她见我怔愣,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到树下,指着一只被蚂蚁包围,生命垂危却还在挣扎的蚂蚱,“你不用开天眼就知道未来它会死,你能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
“那在意未来干什么?”
她一脚将蚂蚱踹飞。
“就像我来到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一样。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我父母,甚至,我连这个秘境都没出去过。”
她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我现在那个世界怎么样了,院里的阿姨会不会找我,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要是他们都没意识到我丢了呢……”
她咧嘴一笑,眼里却有点忧郁,“那么也没什么了不起,你记得我就行了。”
“不会忘的。”
你给我系了绳,我被拴住了,怎么会忘记呢?
(六)
“时间到了。”
师父突然将我叫了过去,这么说道。
“你该走了。”
我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璃悠,她向我笑了笑,尽管她隐藏地很好,但我还是看出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走的话,她怎么办?
还有谁能听她絮絮叨叨?
我看向师父,四年的时间,她依旧宛如初见的模样。
她冲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额间。
“遗忘。”
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红光闪烁,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好像没有感情,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来,无论是我,还是璃悠,亦或是她的爱人——如果有的话,我们都没有影响她,她只是待在秘境,守着自己的世界,也守着这个世界。
信自己。
信自己的世界。
一切就不会崩塌,不会烦恼,痛苦,没有欺骗。
隔绝视听,隔绝一切,忘记一切……
遗忘……
我猛地睁大了眼,看向璃悠。
我不想忘记她。
她说,她怕被人忘记。
她总是笑,话也很多,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我也忘记了她,还有谁能记得她?
我想向她走去,四周却有无数力量在阻挡我,额间的印记也在隐隐作痛。
“你该走了。”
师父注视着我,语气很淡。
我知道,我知道!
我该走了!
但我想再跟她说句话,我想告诉她我不会忘记她,她想回家,我会送她回去,我会记得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我会记得她总是喜欢扬起拳头,却从没落下来过,我会记得她一脚把那只蚂蚱踹飞,只是想让它多抗争一会,我会记得繁星斜坡草地,会记得她扬起的发丝,会记得她含笑却忧郁的眼神,会记得她洗了头,抽了书简,编了那根手绳……
可我走不过去,我走不过去!
她越来越模糊,水雾使她扭曲变形。
我用力睁大了眼,抗争着脑中的剧痛,我想把她刻在脑中,谁也别想把她夺走。
忽然,她动了。
她向我走来,缓缓握住了我向她伸出的手。
她冲我一笑,狡黠地眨了下眼,“其实,我也要回去了。但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肯定还会遇见的,就算忘记了,我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也会立马想起来的,毕竟,你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印记。”
她的手逐渐放大。
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我额间灼烫的印记,凉凉的,很舒服。
但下一刻,它微微用力,明明没多大力道,我却向后倒去。
“再见。”她的声音很淡,跟师父一样淡。
我用力向她伸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她的样貌逐渐消失在视野。
而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只有洁白的世界中,我手腕上扬起的那抹黑红交缠的手绳。
(七)
我是被人摇醒的。
他们说,他们是先帝派来的使臣,来接我回去。
我有点迷糊,但好歹还记得我被父亲留在这里,拜了个师父,待了四年。
我问他们父亲呢,他们说他以自身性命换了天地机缘,已是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们来接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接替他的位置。
我跟他们走了。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疑惑地转了回来,这份违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手上多了一根从未解下的手绳,我的额间多了一枚如血般的印记,我开始能看到未来,代价却是生命的流逝,不断遗忘的过去,以及,内心永远也填不上的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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