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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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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兴灭无数邦国。

能令万民仰望。

改天换日。

而如今,他不过是一个久病的中年胖子。

虽然盘坐在云床上,却显得心浮气躁。

“不行了,朕不成了。”

李治剧烈咳喘着,大声道:“来人,朕不舒服,来人!”

守着大门的老太监,撩起浮肿的眼皮,向着殿内看了一眼。

又转过头去。

只当看不到。

李治的脸孔胀红。

他当然知道,不会有人理自己。

齐恒公称霸,尔后竟被饿死。

莫非朕也要落如此下场?

一想到这里,一种莫名滑稽、荒谬,无可自抑的愤怒,各种情绪念头纷沓而来。

然而,没有意义。

李治清楚,若自己现在死在这里,只怕也无人知晓。

他虽有金刚六如所传意识转生法。

但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舍却肉身?

何况此法究竟若何,没试过谁能知道。

万一不成呢?

万一转生失败了呢?

一生,只怕只有最后大限来临时,那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吧。

何况,这偏殿如此荒凉。

就算想夺舍转生,又到哪里去找躯壳?

莫不是要夺了那老太监的?

纵然夺舍成功,以那老货衰败皮囊,还是五肢不全之人。

对李治来说,只怕比杀了他还难过。

从登基时起,想做远超秦皇汉武,超过太宗皇帝的千古一帝。

不曾想,最后竟落到这般田地。

悲愤之情,难以自抑。

他想冲出殿外,他想怒吼,他要咆哮老天不公。

然而,没有意义。

大唐九五至尊,天可汗,圣人,这么多加在他头上的冠冕,如今,无人问津。

没有人知道他在此。

就算知道,又有谁在意?

他已经失去了权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为何朕竟落到这般田地?

他一直在想,想找出答案,找出是谁在幕后。

但是又不敢深想。

而且可恶的头风,不时的发作。

每次发作,便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疯。

无非是心中最后执念难消。

“参见陛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令李治吃了一惊。

如今他所处的环境,如同被打入冷宫。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

他看了一眼门外。

怀抱拂尘的老太监耸拉着眼皮,倚着门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外面并没有别人。

奇怪。

莫非朕是日思夜想,以致幻觉?

但是一转头,他便看到,在殿中一侧,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人。

那人何时来的,又是何时避过看门的太监进来,李治竟全然不知。

一眼之下,心中顿时一惊。

“殿中何人?”

“陛下,你不认识臣了?”

声音继续响起,透着平静。

李治隐隐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他迟疑着,向前缓缓走了两步。

向那阴影中高大男子看去。

此时殿外乌云笼罩星月,殿内黯淡无光。

此殿偏僻,只有一盏清油灯。

还远远的放在角落。

李治又不好意思自己走过去拿灯。

只能努力瞪大眼睛。

看着那团模糊的身影。

“是臣。”

随着这两字传出。

恰在此时,外面乌云破开缝隙,有月光自缝隙洒落,如一片瀑布涌入殿中。

恰好照在那人身上。

一时四下雪白,纤毫毕现。

李治的瞳孔猛地收缩:“你……”

他的手指下意识指向对方。

手指颤抖。

脸孔涨红。

仿佛看到最不可思议之事。

站在殿中之人,一身青衣,两肩宽阔,气定神闲。

面孔黝黑。

双眉如剑。

眼神深邃而平静。

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站在那里,身形异常高大,如巍巍青山,天人临凡。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腰上,挂着一个红漆葫芦。

赫然便是离开大唐两年的苏大为。

“苏……县……阿……阿弥。”

李治神色剧变,一句话在嘴里接连改口。

最终,喊出了只有在私下场合,才会喊出的称呼。

“你回来了?”

李治心中百感交集。

既勾起苏大为昔年背叛自己,离开大唐,抗旨不遵的恨意。

又有帝王尊严脸面,被对方践踏的愤怒。

更有对方辜负自己期望,令自己苦心造诣,计划落空的怨念。

还有一丝,对苏大为的期望。

各种念头,在李治心中交织。

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佝偻的腰肢挺起,一瞬间,从一个颓丧的中年男人,又变回那个九五至尊,那位天可汗,大唐圣人。

他眼中透着精芒,透着深沉,还有一种痛惜之色。

一种怒其不争之意。

“阿弥,你可知道,辜负朕多少期望,朕本来想你做宰相,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杀那么多沙门,朕都不怪你,不追究。

连你抗旨不归,朕都忍了。

但你为何……”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激动至极。

“明明说了半年回来,这都两年了,为何现在才回来!为何现在才回来!”

李治用力顿了顿脚:“你知道,朕等你等得多辛苦,你知道朕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

做为大唐圣人,如此深情的表现,已经是极罕见了。

无不说明李治对苏大为的看重。

对苏大为的用心。

若是换一个人,只怕已经要跪下磕头,诚心悔过了。

但是苏大为没有。

他只是默默点头,平静道:“臣知道。”

李治微微一愣,脑中急转。

苏大为既在此出现,有两个可能,一是苏大为根本就是与那幕后之人联手。

所谓当年的离开,只是一个阴谋。

为的是将自己架空。

但是李治更倾向另一种可能。

苏大为不知政变之事。

他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大能的神通。

毕竟,他考验苏大为已经十八年了。

一个人能装一时,绝不能装一世。

他并不相信,苏大为真的会背叛大唐。

这种人,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虽然看似冷酷,看似任意妄为。

实则挣不脱对亲情的羁绊。

他此次能回来,便是明证。

还好朕当年保持一分冷静,没对他的母亲柳娘子动手。

李治暗呼侥幸。

试探着道:“这次回来待多久?就不走了吧?柳娘子那里,朕一直派人好生照料,还请孙仙翁为其调理,你可放心。”

“阿娘那里,我已经看过了,感念陛下照顾她,特来致谢。”

“那你……”

李治犹豫了一下,终于不忍了,眼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可知朕如今处境?”

说起这句话时,李治不由想起两年前的事。

那时候,上官婉儿带着萧礼披甲上殿。

当时自己还将萧礼错认是苏大为。

谁知,竟是萧礼拥兵叛乱。

但那萧礼不过萧嗣业二子,有何能耐镇住左右领左右府,还有朕的百骑缇骑。

幕后定然有更强大的手,在推动一切。

如今,如今真的苏大为回来了。

朕却要指望他相救。

世事如棋,殊难预料。

在李治殷勤期待的目光下,苏大为缓缓道:“陛下身上的事,苏某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也能猜出一二。”

昔年李治为了保养身体,找一替身糊弄朝臣,自己则寻偏殿潜修,便已经玩过一次。

只不过,这一次是玩真的。

替身没有,李治是真的被人幽禁于此,出不去了。

甚至有了上次的事,群臣大概真以为,圣人又找地方修炼想求长生去了。

如此激烈的政变,权力更迭,居然没有在朝堂上掀起巨波,这也是李治自己种下的因果。

李治急切道:“既已知道,那你救朕出去,待朕重掌大权,定不吝重赏!”

“陛下。”

苏大为看向李治,双眼冷静得可怕。

那目光如同冰刀一般,深入李治骨髓,仿佛看透他的心肝脾肺肾。

直看得李治心头一凛。

此时的苏大为,实过冷静,简直剥离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李治从方才的亢奋中醒悟过来。

双眼深深的看向苏大为。

“莫非,苏大为真与囚禁朕的人一伙?”

“没有。”

苏大为摇头:“我现在不能确定是谁囚禁陛下,不过,这不重要。”

“为何?”

李治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陛下,你的身体、精神、意志,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

苏大为平静看着他,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你已经老了。”

“你……胡说!朕还没老,朕还活着!”

“这些年,朝政皆由武后、太子在打理,陛下醉心长生之事,沉迷佛道密宗,炼丹服药,修炼秘法,早就无心政事。”

“你……”

“从陛下开始用替身上朝,自己在偏殿修炼服气之法,便已以是明显的信号,陛下你已经倦了,累了。”

李治一时哑然。

他当然可以继续反驳。

但是,有意义吗?

聪明人面前,说那些借口有什么用。

他确实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确实是开始寻求解脱之法。

无心理政。

而每一位帝王晚年,必沉迷于佛道之术,炼丹、寻长生之法。

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治已经老了。

“陛下,你执掌大唐二十载。大唐在你的带领下,东西万里,设立安西、安北、单于、北庭、安东、安南六大都护府。

设立若干边州都督府,扼控天下。

西达咸海,北至西伯利亚冰原,东至库页岛,南至华夏最南岛屿。

忆昔麟德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栗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苏大为声音抑扬顿错,极富韵律和感情。

李治看着他,听着他吟出长诗,仿佛又看到昔年苏大为站在含元殿上,朗朗吟出那首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能念出这样诗句之人,必然有一个干净的灵魂。

对大唐,也饱含深情。

绝不可能叛唐。

但李治已经无心听这些了。

他心中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烧灼。

“阿弥,只要你救朕出去,还朕自由,你要何条件,朕都答应你,宰相够不够?国公呢?再不行,朕可命你为辅国大臣,可追责太子,如何?”

李治双手下意识挥舞着,仿佛他昔年初登大宝时,站在龙椅前挥斥方遒。

“陛下。”

苏大为沉沉道:“时代不同了,陛下该将大唐托付给太子。”

他的眸光深沉,言语里,有许多未尽之意。

不管李治是否明白,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站在大唐第三代帝王的角度,李治无疑做得很出色。

大唐之盛,前所未有。

华夏版图之大,远迈秦汉。

但李治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泰山封禅之后,无论是他个人,还是大唐,都显出颓势。

这既是天道,也是李治帝王运势,到头了。

如今太子李弘年富力强,正是大展鸿图有为之时。

苏大为也很期待,看着新帝登基,会给大唐带来怎样一种气象。

无论哪种,一定会有些新意。

一些锐意进取。

比之垂垂老朽的李治,那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所以,请恕臣不能接陛下出去。”

苏大为向着李治深深一礼。

李治目胆眦裂,戳指指向苏大为,厉声道:“苏大为,你……好大的胆子!你敢负朕!”

“昔年太宗即位,便请高祖退避,颐养天年,如今太子登基在即,陛下也在此静养,一引一啄,莫非天定乎?”

苏大为向着李治深深一拜,挥袖而出。

他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一团雾气。

昂首阔步从殿门走出。

守殿的老太监,竟看不见他。

转瞬便消失在黑暗中。

空旷的大殿上,只留下李治,孤独伫立,目瞪口呆。

良久,他踉跄倒地,发出野兽般凄厉号叫。

这一生,他都在隐忍,都在挣扎求活。

幼年时,他弱小,只能看着头顶那一个个厉害的哥哥们斗来斗去。

濮王李泰。

太子承乾。

吴王李恪。

哪一个不比他强千百倍?

哪一个没有一大帮拥簇,哪一个不比他更得父皇欢心?

那时的他,对皇帝的宝座,连想都不敢想。

只有乖巧顺从,艰难乞活。

从大唐太宗皇帝儿子,这世上危险度最高的职业中,杀出一条血路。

头上那么多雄才大略的哥哥们,都死了。

终于,轮到他了,熬出头了。

而且父皇病重。

不行,不能太兴奋,不能功亏一篑。

他还得继续装老实孩子,尽心伺候好太宗起居,展现自己的孝心。

直到……

直到遇见那个命中的女人。

太宗的武才人。

究竟是谁勾引的谁,已经不记得了。

也不重要了。

他做了生平第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甚至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现在想来,衰老的躯体,都有一种住的激动亢奋。

那是一种冲破禁忌的快感。

那个时候,只想着我为九五至尊,我为皇帝。

当要拥有一切。

父皇的一切,朕都要继承。

还要做出比父皇更伟大的伟业。

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证明自己,才是太宗最出色的儿子。

他的内心,终身都在与太宗的影子搏斗。

都在与内心黑暗中的孤独、恐惧搏斗。

不行,不能停下。

一停下,就感觉要被黑暗吞噬了。

要被恐惧给吞噬了。

一定要不停的奋斗啊。

要建功立业,证明朕的伟大。

证明朕的存在!

一个个强大的敌人,都倒在面前。

灭高句丽,平西域,设都护府,灭吐蕃。

商贸繁华。

万国来朝。

太宗没做到的事,在他手上一一做成了。

好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就到这里吧。

李治激烈的心跳,陡然停住。

这一瞬间,他脑中飞快的闪过从小到大,这一生的画面。

最后定格在那穿着石榴红裙的少女模样。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友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少女笑着,奔跑着,回头频频向李治招手。

红裙飞舞翩翩。

“来啊,快来追我啊~九郎~~”

真好啊,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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