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2 / 2)
咦?
还是慢了吗?
失去重心的身体,重重跌在地上,剧痛此时方才袭来。
这个唐军中坚韧的汉子,下意识惨叫出来。
“二郎!!”
一旁发出一声如猛虎般的咆哮。
一个浑身浴血,看上去脑袋出奇大的唐军士兵,半跪在地上,怒吼着,一箭射出。
咻!
阿古扎儿大骇,百忙中一闪身。
只听突地一响,大腿一麻,一下子跪倒在地。
“可恶的唐狗!”
阿古扎儿怒吼着,伸手想去拔剑,但一碰,脸色立刻大变。
箭头的倒勾咬着肉,一碰就钻心的疼。
“头人!”
身边已经有突厥狼卫涌了上来。
阿古扎儿心下略松,脸上露出狞笑。
狠狠一刀向着摔倒在地的郑二郎斩去。
“二郎!!”
曹大头惊怒交集,伸手摸箭,发现箭壶已空。
噗哧~
弯刀划过郑二郎的咽喉。
停了数息后,血雾才喷出来。
郑二郎的眼瞳开始涣散。
曹大头大吼着,抛下弓箭,拔出腰上横刀,低俯着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越过尸堆,向着阿古扎儿猛冲过来。
他与郑二郎在疏勒城当兵,名为队友,情同父子。
他还记得,郑二郎在陇右有个家。
家里的小娘子,年方七岁,正日夜盼着郑二郎回家。
原本说好了,守完今年,就可以回去了。
他的轮值时间就到了。
可是,可是……
“二郎!”
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一股愤怒至极的力量,令曹大头冰冷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
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恨不得能代替郑二郎。
“不要死!不要死!!”
狂怒的挥舞横刀,头脑一片空白。
只有眼前的血雾不断喷洒。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抢在了郑二郎身边,正拚命捂着他脖颈的伤口。
那些挡路的狼卫,已经被愤怒的他斩为两段。
“活下去,活下去!回陇右,我在长安有处宅子,你跟我一起,你带着郑小娘子……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去吗?不要死!”
曹大头仿佛恶鬼般狰狞咒骂:“你答应过我,一起回去!你死了小娘子怎么办?醒来啊!”
手捂着郑二郎的脖颈,却无法捂住不断流出的血水和生命。
郑二郎的身体渐渐变冷。
连同他的眼瞳也开始扩散。
“啊~~~”
曹大头痛苦吼叫,却奇迹般看到,郑二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身体都冷了,是如何能说话的?
曹大头赶紧把头贴上去:“说话!不要死,你能听见吗?和我回去,回去见郑小娘子!”
“大头……”
一种漏风的嘶嘶声,带着游丝般的声音,钻入曹大头的耳朵。
“替我……照顾女儿。”
“不!要照顾你自己去,我不替你背这口锅!你给我站起来!郑二郎!二郎……”
曹大头的呼唤戛然而止。
他伸手摸了摸郑二郎的脖颈。
脉膊没了。
“小心!”
身边突然一声大吼。
一个壮如牛犊般的男人,扑了上来,抱着曹大头翻滚到一边。
“你做什么!”
曹大头怒吼着,将那人掀翻到一边。
这才发现,抱着他滚开的是牛六郎。
方才若不是牛六郎抱着他,现在已被突厥人给杀了。
那个杀了郑二郎的突厥人,正在方才站立的地方,捂着腿上的箭伤,两眼血红的瞪过来。
脸上凶戾之气,像是真正的饿狼。
“杀!”
曹大头从地上抓起一把长枪。
牛六郎一手执盾,一手拿着横刀,站在他身边。
都是多年的兄弟,无须多言。
郑老大的仇,必报!
这突厥人,必须死。
无关大唐与大食,无关乎突厥人还是大食人攻陷龟兹城。
此时,此刻,只是两个大唐男人,为了心中的义气。
要与突厥人做生死搏杀。
要么突厥人死。
要么,大家一起死。
牛六郎当先一步踏出,口中发出牛吼声。
他是队中的力士,也是全队的肉盾。
方才若不是他爬起来慢一点,或许还能救下郑老大。
牛六郎心中满是悔恨。
怒吼着,用手里的大盾撞向突厥人。
几名挡在前面的狼卫,还来不及发力,便被牛六郎巨大的力量,撞得从城头飞出。
阿古扎儿见势不妙,顾不得腿伤,早已翻滚开去。
手里的弯刀丢了。
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柄唐制的铁锤。
铁锤与骨朵,都是战场上的重兵器,也是最适合他发挥个人力气的武器。
阿古扎儿脸上浮出狞笑,见着牛六郎转身冲上来,单足腾空跃起,手里的铁锤狠狠砸向牛六郎。
铛!
一声刺耳大响。
牛六郎竟吃不住力气,被砸得单膝跪下。
头脑一片晕眩。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也在城头激战了一日,早已脱力。
而且有半日水米未尽。
阿古扎儿大声咆哮着,挥捶冲上。
唰!
曹大头就在此时,突然自牛六郎身后闪现。
手中的枪,如毒蛇般一吐一缩。
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这一枪,仿佛郑二郎附体,刁钻到极点。
一枪正正刺入阿古扎儿的小腹。
这头突厥的凶狼发出震天的吼声。
手里的铁锤跌落,伸出带血的手,狠狠抓住枪杆。
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曹大头。
下一刻,牛六郎大吼一声,手中横刀挥出。
将阿古扎儿丑陋的头颅斩下。
“郑老大,我们替你报仇了!”
牛六郎喃喃道。
曹大头提起阿古扎儿的首级,刚想去寻郑二郎的尸首。
嗡~
天空一暗。
吐蕃人的箭雨,再次坠下。
箭雨之后,城头不分敌我,全部失去声息。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唐军,全被钉死在城头。
“杀啊!”
“冲上去冲上去!”
突厥语大声呼喝,凄厉如狼。
后续的突厥人被各自首领以刀枪逼迫着,源源不断的顺着云梯涌上城头。
“将军!”
一名被人抬下来的唐军士卒,一只眼睛插着箭矢,血流满面。
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看到一员沉默唐将走向城头时,伸手一把抓住将军的手。
“死了……今日守城的五百兄弟,全都死光了,将军……小心。”
身穿残破铁甲的大唐将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拍了拍对方的手:“我会的。”
士兵听到他答话,像是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松,顿时晕厥。
那唐将向身边士伍道:“把伤兵妥善治救,能动的还有多少?随我上城防务。”
“将军,我们去就成了,您……”
“少废话。”
郭待封粗暴的打断对方:“这局面,大食人和突厥人在跟我们玩命了,本将不上,怎对得起这些死去的弟兄?”
校尉身子微震,向着他叉手:“喏!”
接着又道:“本部预备队原定五百人,实有三百人,愿随将军守城。”
原本一个折冲府下府八百人,战了一月余,减员至五百。
这几日下来,就只剩下三百。
当真是骇人的伤亡率。
郭待封深深看了校尉一眼:“跟我来。”
城上时不时响起巨石轰响。
还有敌人箭雨不断洒下的声音。
对于这些危险,郭待封恍若未觉。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对于想做大唐名将,想做一番事业的郭待封来说,他在怛罗斯兵败的一刻,就已经死了。
每到夜里,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张脸。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都是大唐的将士。
一个个或凶狠,或凄厉的声音,都在向他大喊:“你为什么遵薛礼的军令?为何?”
“我们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
郭待封无言以对。
他是大唐名将郭孝恪的儿子。
早早得裴行俭看中,提拔至左豹韬卫将军。
也曾追随苏大为,在征突厥,征吐蕃时,立下汗马功劳。
以他的战功、出身、经验,原本绝不可能有任何失误。
更不可能不遵军令。
但他偏偏这么干了。
这一生,他唯一一次孟浪,唯一一次,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鬼使神差,鬼迷心窍。
一次,便万劫不复。
人生没有后悔药。
所有的家族荣光。
父辈的荣耀。
在兵败的一刻被葬送。
那段时间,他总是睁着眼到天亮。
怀疑活下来的士卒在背后偷偷咒骂自己。
怀疑死去的人,在泉下,也在诅咒自己。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愧为大唐将军!”
“你对得起身上的明光铠吗?”
无数的声音交织在头脑里。
痛苦如毒蛇般啃啮着内心。
“随我来。”
郭待封面无表情,手握着横刀,率领最后一支预备队,登上龟兹城头。
他知道,裴行俭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队了。
若自己这三百人打光。
剩下恐怕只有裴行俭和薛礼亲自上城守护。
“就让我战死在龟兹城头吧。”
“这样或许内心会好受一点。”
郭待封暗自想。
隆隆隆~~
龟兹城中,战鼓突然响起。
这是唐军出击的战鼓。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鼓声了。
刚刚登上城头的郭待封和三百预备队,人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队唐军士卒冲上城头。
看衣甲,当是裴行俭身边的亲卫。
原本他们有一百人。
但是上次为了堵住城墙垮塌的豁口,折损了大半。
现在裴行俭身边大概只有三十余人。
大多都是裴氏子弟。
追随裴行俭戎守西域,打熬军功。
为首一人,郭待封记得名裴让,乃是裴行俭的子侄辈。
“郭将军。”
裴让气息微喘:“大都护有令,开城门。”
“什么?”
郭待封和身边的唐军士卒下意识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打开城门,是要放大食人进来吗?
数千唐军能苦撑到现在,全靠城墙之利。
若是城门洞开,以大食人的兵力,唐军瞬息便被吞没。
这并非单兵战力的问题,纯粹是数量级上的差距。
“薛将军要出城。”
裴让急道。
郭待封面容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他没开口多问。
挥手下令道:“开城,为薛将军壮行。”
手下校尉叉手应喏。
似乎所有人都明白,有薛仁贵在,是绝不会放那些大食人冲进来。
薛仁贵,是大唐最凶猛的猛虎。
“各将士,准备好弓矢,一会我们替薛将军开路。”
“喏!”
盏茶时间后,伴随着阵阵绞盘机括的声响。
正在疯狂攻城的突厥人惊愕的发现,龟兹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已经准备亲自上阵攻城的阿史那屈度面露狐疑之色。
“怎么回事?唐人要做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攻城的突厥人,早已有人冲向城门。
抢门!
这是突厥人的作战本能。
曾经有一个黄金的时代。
只要突厥人出战,中原人便只能龟缩躲在城里,希冀以那道墙保全性命。
所有突厥人都明白,只要冲破这堵墙,冲入城内,便可以自由的烧杀抢掠。
掠夺的本能,早已融入血液里。
这是狼性。
狼天生要吃羊。
“冲啊!”
“冲进城门!”
一群突厥人已经顾不上什么阵型了,发出亢奋的吼声,如涌动的狼群疯狂的冲向城门。
开始还有些谨慎。
待顺利入城后,顿时大喜过望。
没有埋伏。
没有机关。
就这么简单的入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无数狼一样的欢呼吼叫着,直冲上天。
阻挡突厥人和大食人一月余的龟兹城,居然就这么被冲破了。
踏踏踏~
突然,一阵沉闷的敲击声,进入突厥人的耳中。
那些冲入城的突厥人惊愕的发现,在城门另一头,在长长的大道尽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队骑兵。
大唐玄甲精骑。
当先一员大将,一身血淋淋的明光铠。
由于被血溅得太多,金色的甲胄已经被血涂成暗紫色。
马上的薛仁贵一脸冷漠,拉下覆面狰狞鬼面。
轻夹马腹,左手执枪,带着身后的一百唐骑,向着涌入城门的突厥人,提起马速。
踏踏踏~
巨大的马蹄,敲击着地面。
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气雾。
这一队唐骑,面具狰狞,仿佛自地狱杀出的魔王。
“是薛仁贵!”
“是薛仁贵!!”
“薛仁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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