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何道(2 / 2)
从头到尾,高阳晋明都没把皇妹的安危放在心上。他盼着雍城之战的双方两败俱伤,也盼着戚归禾、华瑶、谢云潇全部死光。
他入住雍城已有三日。
这三日以来,他旁敲侧击,诱使华瑶交出兵权。
雍城是凉州东境的要塞,交出雍城的兵权,就等于交出了凉州东境。
华瑶宁死也不会遂了晋明的心愿。她是凉州监军,也是雍城之战的将领,她拼死打下的城池,凭什么白白地送给高阳晋明?
更何况,晋明已有一块封地,而华瑶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晋明还要来抢她的东西,委实让她怒不可遏。
华瑶暗地里召集了雍城的将领和官商,私下收购了雍城的钱庄和武馆,打着武馆的名号,广泛收徒,培植党羽,四处安插眼线,直把雍城牢牢地抓在手里,方才正式公布了戚归禾的死讯。
她派出一队人马,把戚归禾的冰棺运回他的老家延丘。
队伍启程当日,满城缟素,哀乐不绝,谢云潇却不能送戚归禾回家。
此前,谢云潇收到了父亲的命令。父亲并未提及大哥的死,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悲痛,只让谢云潇留守雍城。
谢云潇身为军中副尉,不可违抗主将。
于是,谢云潇登上雍城的城楼,远望那一条从雍城通往延丘的长路。
马蹄杂沓,卷起漫漫黄沙,沙尘滚滚之中,送葬的队伍越来越远,邻近天外,消失不见,恰似那一夜他所做的梦。他仿佛又与戚归禾告别了一次,就像小时候他目送兄长远去月门关,此去不复返,兄弟情犹在,人生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时。
*
时值初春,冰雪消融,雅木湖上遍布渔船。
雅木湖虽然位于凉州、沧州的交界之处,却被划归到了凉州,此地自古以来便是凉州人的居所。
渔民们在雅木湖里捕鱼,拉到市集上贩卖,收获颇丰。雅木湖畔六十里外还有几座盐矿,盛产精盐。
雅木湖每年上缴的渔税、盐税都是一笔巨财,支撑了凉州的军费。
各地的渔船、商船要在雅木湖上航行,必须先取得凉州官府的允准。每逢开春之际,凉州官府都会在雍城给每一艘渔船、商船排号,发放勘合,查验他们去年的税银。
春日初至,雍城内商队云集,多半来自凉州、秦州、沧州等地。
富商的消息很是灵通。他们进了雍城以后,纷纷向华瑶递交拜帖,恳求华瑶觐见他们。
华瑶收到拜帖,几番挑拣,只答应了三四个富商的请求。
某天早晨,其中一位商人带着随从前来拜见华瑶。
华瑶安排他们暂居厢房。怎料,那商人竟然给华瑶传话,说是他们挑选了一对俊俏的美少年,特来侍奉公主,定当竭心竭力——春寒料峭,大冷的天,美少年身穿单薄纱衣,毕恭毕敬地跪在厢房之内,只等公主怜惜。
华瑶严词拒绝。
她快满十八岁了。
在她这个年纪,她哥哥姐姐的后院早已美人如云,遍布莺莺燕燕,而她洁身自好,至今只碰过一个谢云潇。
她不明白风流韵事有什么好,对此毫无兴趣,更不耐烦富商给她送美人,再美也美不过谢云潇,她收来干什么,养在家里还得供他们吃白食。
华瑶向来勤俭。她皱了一下眉头,杜兰泽却谏言道:“殿下,他们是白家的人。”
华瑶反问道:“沧州白家?”
杜兰泽微微一笑:“我去了一趟厢房,远望那位富商,瞧见她的腰侧挂着一枚佩玉,刻着白芷的纹样,正是沧州白家的家徽。白家乃是沧州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家,她欲与殿下交好,殿下何不趁此机会,接近沧州的官商?”
华瑶点了点头:“她叫什么名字?”
杜兰泽道:“我猜,是白其姝。”
华瑶道:“白其姝,是家主的孙女,她何必亲自来雍城。”
杜兰泽细思片刻,道:“许是有事相求。”
华瑶赞同道:“嗯,那便由你引见吧。”
她翻出了白其姝的那张拜帖,果然,帖子借用了别人的名字。
华瑶倒也没生气,只觉得白其姝行事吊诡。
华瑶依稀记得,沧州白家的家主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膝下子孙众多,白其姝只是家主的其中一个孙女,年约二十四五岁,真是好年纪,却在前一年遭遇了一场横祸——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强盗手中,而她立志为亡夫报仇,人人都赞她对亡夫情义深重。
她拜见华瑶,会有何事相求?
华瑶正思考间,花厅里走来一位明妆丽服的年轻女子,她穿了一件单薄的雪青色缎袍,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首饰便是腰间一块羊脂玉佩,其上刻着白家的家徽。
她目视华瑶,未语先笑。
华瑶客气道:“白小姐,请坐。”
白小姐却说:“岂敢,草民尚未对殿下行礼。”
她深深地跪拜下去,礼数周全。
白其姝知道华瑶公务繁忙,也不敢耽搁华瑶的事,开门见山地阐述了她的来意。
白其姝的父亲是白家主的儿子。近几年来,白家主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儿女们忙于争权夺利,白其姝的父亲也不例外。
去年年底,白家主一病不起,时时昏沉,并未指派下一任家主,以至于白家内部分崩离析,白其姝在沧州也待不下去了。
白其姝想来凉州做生意。
但她一个沧州人,初到凉州,人生地不熟,为求顺风顺水,只好拜会华瑶,既是投靠她,也是盼着日后能有照应。
听完白其姝的话,华瑶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不找二皇子殿下呢?”
华瑶走到她的面前,她仍然跪坐着,并未起身:“您在岱州剿匪,在凉州守城,杀光了羯人,安定了民心。我虽是一介商客,却也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我仰慕殿下英勇谋断,能文能武……至于二皇子殿下,请您恕我久居沧州,孤陋寡闻,不知二皇子殿下有何功德。”
华瑶笑了:“出了这扇门,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白其姝勾唇一笑:“请您瞧瞧我,瞧我有什么长处,是您用得上的。”
华瑶干脆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见她面若敷粉,唇红齿白,眼尾上挑,眼形恰如桃花瓣,正是生了一双含情流波的桃花眼。
华瑶见惯了谢云潇、杜兰泽那种清清冷冷如同天庭神仙般的美人,乍一细看白其姝,不免感叹道:“白小姐颜如桃李。”
白其姝似笑非笑:“我亦可侍奉您。”
华瑶惊讶道:“什么?”
白其姝跪在地上,掌心贴着地板,凑近华瑶,桃香袭人:“殿下,我无事不通。”
华瑶郑重地点头:“白家的公子和小姐自幼学习经商之道,我信你精通算经、律法、商道,在沧州也颇有人脉。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何非要来凉州做生意。”
她站起身,退开一步:“你不缺银子,也不缺人。你不争白家的家主之位,也不要二皇子的庇护,商人重利,你重什么?”
花厅内点了一盏香炉,缭绕的烟火消散在窗棂间,华瑶自言自语道:“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白其姝静默不语。
华瑶见她不肯交待明白,就慢悠悠地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派人送你出门。”
“等等,”白其姝抬起头来,“您此时送我走,将来定会后悔。”
她大言不惭,面色无愧。
不错,果然是白家小姐。
华瑶确实不想放她走。
碍于凉州监军的职位,华瑶不能离开凉州,可她志在天下,怎能困守一地?倘若白家的商队能为她效力,那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
战国的吕不韦原本也是富商,后来他效忠于秦王,做了十三年的秦国丞相,辅佐帝王霸业,功在万古千秋。
华瑶对商人并无偏见,也不避讳启用商人,她唯一在意的,只有白其姝是否能为她所用,是否有忠心赤胆。
她深知杜兰泽的秉性纯良,谨遵“君君臣臣”那一套规矩。而白其姝的眼神飘忽不定,言谈举止也颇率性,绝非守礼守法之人。
为了试探白其姝的为人,华瑶与她聊起了经商之道。
她们二人一言一语、一来一往,竟然从中午谈到了傍晚。
白其姝甚至在羯国、羌国倒卖过货物。她也会说羯语和羌语,确实是个头脑聪明的人。
华瑶知道了许多与沧州、羯国、羌国有关的杂事,连带着摸清了沧州本地的官、商、军这三派人物。
她心里高兴,当晚设宴款待白其姝,并未邀请其他人,就连她的近身侍卫也不能入内。
侍卫们只能站在门口把守,隐隐听见屋内的欢声笑语,纷纷暗道这位新来的小姐好厉害,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
巴结四公主的富商们犹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像这位小姐一样,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获得了四公主殿下的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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