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暮夕远渡高帆(2 / 2)
八皇子心里明白,何近朱之所以冒犯他,只是为了教导他。
他虽是皇后嫡出的亲生儿子,却比哥哥姐姐差了太远。他的大哥极有城府,二哥深负皇恩,三姐党羽强盛,四姐文武双全、战功煊赫,还讨了一位十全十美的驸马。天下美男子群聚于京城,没有一人比得上四姐的驸马。
八皇子年近十二岁,当然也想娶一位门第显贵的世家小姐。但他经常被太傅数落,自愧愚蠢,难堪大任,配不起才思敏捷的世家小姐。何近朱教他讲话,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何近朱呢?
八皇子道:“师傅,请起,我浑身无碍的。”
何近朱道:“您是宫里最仁慈的主子。”
白纱宫灯笼罩着他们的头顶,照得二人身影落在地板上,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依稀有两三分相似。
*
京城瘟疫大作,每日皆有死伤。焚烧尸体的浓烟飘散不尽,药堂医馆的大门快被平民百姓拍烂了。
此次疫病的势头十分凶猛,迅速蔓延京城的南北街衢,华瑶和方谨的公主府先后受灾。打从华瑶记事以来,她从没发过这么高的烧,接连两日,她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
汤沃雪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而她满心牵挂着杜兰泽:“阿雪,你见过兰泽了吗?”
汤沃雪竟然说:“她没事。”
“真的吗?”华瑶质疑道,“我都生病了,兰泽比我要柔弱许多。”
汤沃雪一边给华瑶施针,一边说:“十多年前,秦州大旱,也曾发过瘟疫。死者高烧脱水,四肢青紫。彼时杜兰泽就大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
华瑶恍然大悟:“这个病,只要得过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犯了吗?”
汤沃雪柳眉微蹙:“我尚不能确定。”
她为华瑶端来一碗清热凉血的药膳。华瑶低头吃了两口,满嘴一股清淡的冷香,直到此时,她才想起了谢云潇:“对了,我的驸马怎么样了?”
汤沃雪不甚在意道:“他底子太好,烧了两天,就痊愈了。”
华瑶随口一问:“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汤沃雪放下了华瑶的床帐:“他住在你隔壁。前几天,你下过令,任何人未经传召不得打扰你养病。”
华瑶双手捧着药碗,不免有些劳累。念及谢云潇已经痊愈,而且他也不会再发病了,华瑶就想让谢云潇过来伺候她吃药。
华瑶派人通传了口谕。少顷,汤沃雪离开寝殿,谢云潇走到了她的床边。他方才去沐浴更衣了,飘逸的衣带沾着一点水雾。隔着一道缥缈垂纱,他问:“现在还难受吗?”
“还好,”华瑶客气道,“请你坐下。”
她直接把药碗递给他:“喂我。”
谢云潇从善如流。他坐到华瑶的床上,右手稳稳当当地端着碗,左手把她的腰肢轻轻勾住,使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背靠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她的鼻息也通畅了一点,深觉自己被一股荡人心魄的香气环绕。她不由自主地伸直双腿,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谢云潇只见她泪珠盈睫,眼波流荡。他不露痕迹地错开目光,执起勺柄,舀了一勺药膳,送到她的唇边。
药膳内含银杏、黄芩、莲芯、连翘等等草药,能通经络、解热毒,其味偏苦。华瑶最讨厌苦味。她慢吞吞地细品,品味了一会儿,她就从谢云潇的手里夺过药碗,当下一鼓作气,仰头把药膳一口吃光了。
谢云潇道:“何必心急,我可以慢慢喂你。”
华瑶见他如此端方自持,忍不住把眼波一转,悄声道:“洞房花烛夜,你也对我讲过这句话。那时候,你一边和我亲嘴,一边慢慢地喂我吃了你的……”
谢云潇的一双耳尖都浮现薄红。他及时打断了她的话:“高阳华瑶。”
华瑶一下子扑进床榻的里侧:“天底下哪个公主比我高阳华瑶更惧内,我总是被驸马叫全名。下一次,你再这么叫,我一定会对你上刑。我要用红绳绑住你的双手双脚,勒出一条浅痕……”
谢云潇知道她并不清醒。
华瑶烧热未退,比平日里更爱作弄人,言辞也愈发肆无忌惮。她紧紧地拽住谢云潇的衣袖。他虽然有所察觉,却还是低头靠近她,放任她伸臂环绕他的脖颈。他本已做好准备,正要细听她如何捆绑他,她却仅仅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谢云潇。”
谢云潇低头一笑:“卿卿,这几天想过我么?”
华瑶信口胡说:“当然,好几天没见到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思念你的这颗心,跳得比从前更快了,你要不要摸一摸?”
谢云潇置若罔闻。
华瑶又质问道:“你怎么能辜负我的眷眷至意呢?”
谢云潇前来侍疾,并非侍寝。他没有回应她的情话,只抚摸了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她滚烫得宛如一团火,有时还会打颤,神智混沌不定,且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这疫病不太好受。她全身发冷,直往谢云潇怀里钻。谢云潇自行宽衣解带,以身为她取暖,再拉起被子盖住他们二人。
她忽然找到了新的话头:“你看没看过大梁朝开国皇帝及其皇后的画像?”
大梁朝的开国皇帝是女子。她武功鼎盛,自觉与众不同,因而揭竿起义,逐鹿群雄,最终称霸天下,引得万邦来贺。她风流成性,身边美人如云。但她的皇后形貌并不出挑,胜在贤惠贞烈。皇后愿意为女帝充盈后宫,甄选十八岁的少年少女进宫侍奉。
谢云潇心不在焉地撒谎道:“史书繁浩,我记不太清。”
华瑶向他坦白:“我告诉你一个高阳家的秘密。开国女帝的皇后并不贤惠。皇后武功不差,还在密谋造反,但被女帝发现了,女帝亲手杀了他,写了一本代代相传的高阳家训。所以,高阳家的人,经常猜忌武功高手,我父皇一度想杀尽天下习武之人。因为他们自命不凡,不愿务农,不愿经商,还可能开宗立派、集会结党,实在有碍高阳家千秋万代。”
“除了杀人,应有别的法子,”谢云潇奉劝道,“大梁朝的北境正遇羌羯之乱,南境有倭寇之灾,皇帝杀人不留人,自毁根基,来日堪忧。”
华瑶叹了一声。
谢云潇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先睡吧,休养元气,别再胡思乱想。”
“你也和我一起睡吗?”华瑶又问,“你不怕被我传染新的病症吗?”
谢云潇自然而然道:“我只怕你睡得不好。”
华瑶愣了一愣。她的眼皮困得睁不开,就一手搂住他的腰身,酣然入梦。她的筋骨已被温香偎熨,肌体酥融,四肢百骸全然舒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忘记自己的小鹦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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