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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离开归元宗, 天气就明显地感觉转冷。

宗门内特别设有四季如春的法阵,特别是无家可龟峰,因为姬轻鸿爱吃鲜草的原因,更是一年四季绿草如茵。

直到飞碟飞出了归元宗护山大阵的阵法范围, 那股独属于冬日的严寒气息, 才和小兔崽子们忽如其来的叛逆一样, 无孔不入,迎面扑来。

言落月站在飞碟阳台的护栏里,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了。

——是了,她连续在剑峰、符峰、丹峰传法交流,每次交流时长都是三个月。

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日子,至今为止,言落月和巫满霜拜入宗门, 已有将近一年时间。

春去冬来, 言落月又快过生日了。

随着他们一路南下, 原本有些寒冷的气候,也因地理环境的转换, 而渐渐变得温暖。

终于,三人来到了他们的目标地点。

这是当初曾经酿成一桩血案的小镇, 山茶镇。

据说,这附近百里的野山茶花可以从年初开到年尾。

周边的山茶峰、山茶溪、山茶镇、山茶城, 都是因此而得名。

飞碟刚刚驶入山茶镇边缘,言落月俯览大地, 只见青山上繁花如海。

大朵大朵的红山茶花荼艳蘼丽, 从花开到花落, 都不肯显出一丝败相,宛如神明泼洒在大地上的血滴。

“真好看啊……”

在镇子附近,言落月找了一片空地降落,将飞碟收回储物袋中。

南边可以算作鸿通宫的地界,三人对此不但人生地不熟。

而且细究起来,言落月和对方可能还有些地主家的傻儿子,与聪明勇敢小龟龟之间的仇恨。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也不好太嚣张。

因此,除了巫满霜仍然披着万年不变的黑斗篷外,言落月和凌霜魂都换了衣服,变成不易引起注意的普通装扮。

他们像是三个最普通的客人一样,混进镇子里的酒馆茶楼听故事。

幸好妖族成长期时,无论年纪大小,外表一律偏向少年模样。

几个外表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即使混入酒馆,看着也并不扎眼。

在酒馆小二口里,他们打听到两件要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的山茶镇,并不是当年的山茶镇。

“您说八十年前的那座镇子吗?嗐,当年镇子里的人被杀了大半,镇子变成一座鬼镇,谁也不往那儿去。”

“后来大家就都搬出来,那座旧镇就荒废在那儿了,夜晚阴风阵阵,连乞丐都不会去住。”

见言落月等人打听山茶镇的旧址,酒小二只以为他们年少好奇,懒洋洋地努嘴指了个方向。

“喏,不就是那边儿吗?”

言落月等人打听到的第二件要事,就是近十年来,附近的山茶城里,悄然多出了一纸奇怪的布告。

提供这个信息的,是酒馆里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大汉。

他说:“只要赌命,就能换来无尽赏金,说白了,这就是有胆子的人才能干成的买卖!”

大汉醉陶陶地自夸道:“老子被人找去,屠金龙、降玉凤,墨麒麟都禁不起我这醋钵儿大的一拳……”

说这话时,他举起一只短剑剑鞘,不停地对周围的人炫耀吹嘘。

剑鞘之上,镶金嵌玉。

巫满霜只透过白纱看了一眼,就密不做声地轻轻扯了扯言落月和凌霜魂的衣袖。

那只剑鞘,他们不久之前,曾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

八十年前那届剑道大会的颁奖典礼上,这柄短剑和那支桃花簪一起,混在托盘里一堆琳琅满目的奖品当中。

只需再点二十两银子的酒,酒小二的言辞,就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啐,客官别听那老小子的胡吹,咱们镇里的人谁不知道,情况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凌霜魂脸上带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又在桌角旁放了一块散碎银子。

“那是怎么样的?还得劳烦小哥给我们讲讲。”

酒小二收好银两,立刻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您不知道,近十年来,我们这里有一张大榜,年年都会张布,内容很有意思——‘赌命之人,赏金无尽。不论仙凡,莫管去处’。”

“赌命?”言落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具体是怎么个赌法?”

酒小二猛地一拍大腿:“就是说了——根本没人知道!”

“有人揭了也没用,有人揭完第二天就被选中。反正被选中的人,总会失踪个三五日。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抱了满怀的金银珠宝。”

“你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自己都答不上来。您瞧瞧,最后就和那老小子似的,只能瞎编乱造。”

言落月追问道:“既然说是赌命,那有多少人有去无回?”

酒小二微微一愣:“这个嘛……还真没听说过。”

从前倒也有些失踪案,被赖在赌命榜身上。

但后来经人查证,发现都是些凡人间谋财害命、纵火抢劫的恩怨,居然和那大榜没什么关系。

巫满霜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赌命榜的内容。

“——‘不论仙凡,莫管去处’。难道那些修仙者们,也会去揭这张榜吗?”

酒小二不经意地答道:“也会揭的。从前也有过修仙者在我们店里打尖,听说揭榜以后,得了许多了不得的东西呢。”

他羡慕地咂了咂嘴:“连修仙的老爷们都觉得了不得,那得是龙肝凤髓似的好东西吧!”

酒桌上,三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巫满霜蒙着眼睛,便轻牵了下两个朋友的袖子。

凌霜魂笑问道:“这榜听起来真有意思,不知设在哪里?”

酒小二随口道:“您去山茶城里,抬头看见的第一榜,就是那张赌命状了。”

擦净手中的杯子,酒小二笑着抬头恭维一句:

“听传言说,同时揭榜的人越多,越容易被取中——您三人一看就是发财的面相,此去定然能满载而归啊!”

……

来到山茶城内,三人稍作打听,就发现了那张赌命大榜。

用城中百姓的话说,这大榜久揭不下,也是一道奇观。

只要来者将公告榜揭下,再过个盏茶工夫,一张毫无二致的新赌命榜,就又会出现在原位了。

言落月来到布告墙前,只看了一眼那张金色大榜,唇角瞬间挂上了一丝笑意。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炼器手段。”

没错,真正让这张赌命榜“久揭不下”的,并不是大榜本身,而是那堵看似平平无奇的公告墙。

言落月笑道:“有人把这面墙给炼成了一门法器,作用就是不断发布同样的赌命榜……手段倒很精妙,思路也蛮有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踮起双脚,把那张高悬的赌命榜摘了下来,屈指轻轻在这份赌命榜上一弹。

“接下来,就看看我们能不能被选中吧。”

以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本领,他们双强合璧,只要不遇上非常硬茬的修士,世间的危险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高。

不过,虽然有外挂在身,但言落月仍然做了其他准备。

自从来到山茶镇以后,每天晚上,她都把自己的当日行程,还有第二日预备要做的清单写在纸鹤上,发给江汀白报平安。

这样一来,只要言落月的传讯突兀断掉,以大师兄的谨慎仔细,很容易就能查明这是怎么回事。

揭榜之后,还不到三天时间,言落月三人在外出攀爬山茶峰时,便遭到了突袭。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一道冷淡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三人身后骤然响起。

他说:“就是你们揭了我的榜。”

言落月和巫满霜猛然转身,凌霜魂亦是不逞多让。

然而,还不等看清对方身量长相,就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后脑。

这人的身法速度,竟然比言落月转身的速度更快。

哪怕言落月反应得当,也只来得及看清他留在原地的一条死灰色残影。

相比之下,巫满霜转身的速度,比言落月还要快上一线。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瞧见此人长相,只比言落月多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眸似乎也是死灰色的,像是一滩早已腐败凝固的死水。

哪怕用大石头恶狠狠地砸在水池中央,也无法掀起丝毫波澜。

他一左一右制住言落月和巫满霜,冰冷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小的年纪。”

——不知为何,此人甫一开口,言落月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连眼珠也不能动弹了!

死灰色的男人冷冷道:“小小年纪,就不该来做赌命这样危险的事。”

“你们岂知,揭了这张榜后,我就不会再把你们当成小孩子了。”

话音刚落,言落月眼前猛然一黑,人已经往地上沉沉栽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余光里,只看见巫满霜和凌霜魂和自己同步倒下。

三人栽倒的动作分外整齐,居然还倒出了三条平行线来。

……

巫满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借着白纱的遮掩,他悄悄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张雕花的拔步床顶,言落月和凌霜魂一左一右躺在他的两边。

三人都保持着双手交叠放在胸膛上的安详姿态,只差有人上坟扫墓,为他们献上一捧鲜花、祭奠一口水酒了。

巫满霜:“……”

侧耳细听一会儿,没有听见异样响动,巫满霜悄悄支起身体。

他左手探向脑后解开白纱,右手分别轻推了言落月和凌霜魂两下。

“落月?小凌?”

轻轻叫了两三声,也不见两人醒来。

巫满霜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地溜下了床。

在他身上,手套、长袍、斗篷、以及腰间的储物袋俱在,只有长剑被人摘走。

看来,对方没有检查他们的贴身物品,致使巫满霜错失了一个毒倒对方的机会。

双脚着地的一刻,巫满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沉重无力,经脉中一丝灵力也提不起来。

由于切换成妖族形态需要动用灵力,现在的巫满霜,就连想要变成蛇形也不能了。

“……”

心脏微微下沉,巫满霜又尝试着把手探进储物袋里,果然什么东西都取不出来。

就仿佛他在一夜之间,被贬为尚未入道的凡人。

甚至,在筑基辟谷多时以后,巫满霜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陌生而熟悉的“咕~”音。

只是鉴于他现在情绪紧张,所以饥饿的感觉还不大明显罢了。

环视了一遍屋内环境,巫满霜确定,他们三人被关在了一间卧房之中。

红木雕花的门窗紧锁,桌上备了一壶茶水、一碟点心。

巫满霜思忖片刻,拔下床头烛台,又从桌上捞了一盏空瓷杯。

他走到离拔步床最远的角落里,用烛台尖端对准自己手腕。

落月和小凌都还昏迷不醒,即使巫满霜现在没有丝毫修为,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人。

趁着敌人不在,巫满霜打算先取些毒血,以备后用。

“——你小小年纪,气性总不至于这样大,仅仅被我擒住,就要寻死觅活吧。”

一道平静冷淡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

巫满霜骤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先前那制伏他们三个的灰袍人,正坐在桌前,侧对着巫满霜,手中捏着一只酒杯。

他脸上带着一张银灰色的铁面具,把面孔遮住大半,只露出死灰色的双眼、削瘦的下巴、以及血色浅淡的两片薄唇。

在巫满霜的视野里,门窗纹丝不动,仍然紧紧闭锁着。

……此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又或者,这男人一直就没有离开?

但在灰衣男人发声之前,无论是他的存在,还是那丝醇香的酒气,竟然都没令巫满霜有丝毫觉察!

他甚至还当着灰衣男人的面,一无所觉地从桌上捡走了一个空瓷杯!

心中悚然一惊,巫满霜果断抬手,烛台尖端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刺下。

尖锐感分明地划过皮肤,巫满霜这一下全无留手,所用的力道甚至足够钉透自己的手腕。

然而,巫满霜的手臂却像是钢铸铁打的一般,连一道淡淡的白印都没留下。

这下子,灰衣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孩子,你有点麻烦。”

漠然无波地叙述了这一句,灰衣人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朝拔步床走去。

隔着薄纱的床帷,言落月与凌霜魂的身影依稀可见。

“——你站住!”

巫满霜厉声喝道。

他猛地摘下手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狠狠地将对方一把扯住。

于此同时,巫满霜的目光,分毫不错地对上了此人的双眸。

由于灵力被封,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毒素合流,所以此时巫满霜皮肤上分泌的,正是他最初的、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此外,他双眼视线自带麻痹效果。

哪怕这男人只因此僵直一瞬间,巫满霜都会把剧毒的手掌借机塞满他的喉咙。

燃烧着火焰的怒目,对上不起波澜的死灰色瞳仁。

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触碰此人的毒素没有发挥作用。

可以麻痹动作的神识攻击,也如同泥牛入海般不见踪影。

唯有铁灰色的面具下,男人或许稍稍皱起了眉头:“你真的有点麻烦。”

说罢,他反手一拍,定住巫满霜的动作。

灰衣人上前撩起纱帏。

他在巫满霜紧张的表情里挑选了一下,最终拎起了言落月的后衣领。

“……放开她。”

巫满霜死死地盯着灰衣人,像是要把自己的视线变成两柄尖刀,活生生剜进此人的心房。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像条毒蛇那样,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可怖声响。

“不要伤害她,不管你要人赌命做什么,我都会极力配合。”

巫满霜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哪怕碰伤她一根手指……我宁死也要换你的命。”

听完这番话后,灰衣人深深地看了巫满霜一眼。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手指力道微松,似乎想把言落月放下。

然而直到最终,他平直的唇线也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那片刻的触动不曾存在一样。

“知道了。”

直到灰衣人拎着言落月的后衣领,把言落月从拔步床上拖下来时,言落月也仍旧昏迷未醒。

她被灰衣人拽得双脚拖地,像是一只被生活拎住了后颈的猫咪一样,一路拎出门外。

在转身重新锁上门的那一刻,灰衣人对着巫满霜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就请你安分一点,做一个最守礼的客人,别做任何客人不该做的事。”

稍稍停顿片刻,灰衣人又补充道:“如果被我发现,小客人稍稍越界了一寸,那你的另一个朋友,大概也要被‘请’到其他房间了。”

……

言落月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被人封锁,连一寸一毫也用不出来。

她左右看看,坐起身来。

在确定储物袋打不开以后,言落月立刻把魔爪伸向手背上的一颗红痣。

——嘿,崽种,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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