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十二)(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2 / 2)
“我只要能让思路转得比你快,在你最引以为傲的方面彻底压制住你,让你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进而对我产生畏惧……就行了。”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同时,凌溯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着窗外,再一次低语着重复道:“这里是一间十九世纪的精神病院。”
话音刚落,窗外那些气派的大楼,修剪得当的草坪,宽敞舒适的活动场地……都在一瞬间原地蒸发。
地面上瞬间荒草丛生,高墙上的尖刺间缠满了铁蒺藜,阴森与压抑瞬间在每个角落间弥漫充斥,那些砖石的缝隙里藏着令人不敢细思的暗色血迹。
他们所在的这间治疗室,也变得陈旧灰暗,仿佛有遥远的惨叫和哭喊着求饶的声音充斥在四周,徘徊着挥之不去。
“现在你满意了?”严会长冷笑着沙声道,“你真的觉得这样比之前更好?”
他不敢承认对方的推测是对的,因为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瞬间失去全部的控制能力。
严会长只能尽全力给凌溯施压,他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外面走廊里瞬间炸开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这就是你想要的?”
“在无尽的恐惧、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中被迫清醒,真的比无知无觉快乐地做个疯子好?你问过他们的意愿吗?”
严会长冷嘲:“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有道理。”凌溯点了点头。
严会长没料到他的回答,话头一滞:“……什么?”
凌溯拉开窗户,重新低语:“这里是一所学校。”
严会长:“……”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出现了塑胶跑道、足球场和教学楼。
他们所在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拘束椅变成了人体工学转椅,墙角多出了个摆满了书的书架,书桌上甚至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凌溯又试了一次:“这里是一家游乐场。”
云霄飞车的轨道忽然延伸着一路冲破天际。
摩天轮徐徐转动起来,音乐喷泉变着不同的花样,旋转木马唱着歌,上面坐着一群已经有些恍惚的、穿着病号服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
“……够了!”严会长几乎要被他弄得彻底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吼起来,“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认为你说得对,快乐的气氛很重要。”
凌溯对这次的调整很满意,关上窗户,走回桌前坐下:“你刚才不是因为这个指责我的吗?”
严会长错愕语塞:“我——”
他只是想给凌溯施加一定程度的道德压力,谁知道对方就像见了鬼一样,居然就这么用梦茧玩起来了!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利用住在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机会,完成了对这里的改造……为什么对方只是动动嘴就可以?难道真有人能在脑子里装下这么多三维建模的详细场景?!
“放松。”凌溯说道,“我们还没聊完。”
他拆开一支棒棒糖,搁进嘴里:“按照你……嗯,上一个你的说法,我曾经很多次在这里试图击杀过你和我自己。”
“你决不能让我死,因为一把死过的刀就不能用了——所以你永远会想尽办法把我的意识救活。”
凌溯看向严会长:“但你自己其实是没那么在意的……因为在你看来,只是在梦里死亡,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后果。”
严会长站在原地,像是濒临凝固的雕塑。
他仅剩的完好的那半张脸也开始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在你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你的视角下,在梦里的死亡就像是一场游戏,刷到最近的存档点复活就行了。”
凌溯说道:“给你科普个新知识点……这是拓荒者发现的,在濒死梦域中死亡,同样会到达彼岸的‘死者之境’。”
“不可能。”严会长寒声道,“我从不记得我到过那儿。”
他说话的同时,随着嘴唇的动作,那些裂纹也不断蔓延加深。
“在现实中,有人看到你在桥边来回徘徊,却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住,怎么也过不去。”
凌溯说道:“那是因为你的主人格在对面的世界,遇到了不可跨越的边界。”
在听到“主人格”三个字时,严会长的身体也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睁圆的错愕眼珠死死瞪着凌溯。
“你当然也不是主人格。”
凌溯像是在和他的意识直接对话:“不记得了吗?博弈论最初研究的对象,就是无情感的聪明人——你也是局中人。”
凌溯说道:“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吧?你的记忆同样不完整,对我们来说,甚至比part-1那个伪君子更好对付——因为你崇尚理智,而我恰好比你聪明。”
严会长似乎被他彻底激怒了,怒吼着想要瞬移过来将他撕碎,整个身体却已经在这种挣扎里块块碎裂。
那些像是粗瓷一样的碎片掉在地上,没过多久,房间就彻底安静下来。
……
一阵不急不慢的掌声有些突兀地响起。
空气像是凭空出现了些许皱褶,下一秒,整个空间的幕布被一只手尽数扯落,一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对面。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是治疗室,而是变成了那条云霄飞车的轨道。
凌溯被绑在了云霄飞车的轨道上。
“你真的非常出色。”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打量着凌溯——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严会长”,因为这道影子的面部是冰冷的金属面罩,说出的话也是合成的机械音。
“好久不见。”它走过来,“零号。”
凌溯躺在轨道上,意味不明地抬了下嘴角:“初代茧。”
“你的眼皮上提,眼睛瞪得比平均数据圆了百分之十五,眉毛抬高,这是惊讶的表现。”
初代茧看着凌溯,无机质的瞳孔里闪着飞速流动的数据:“你对我的进化速度有些惊讶,这不奇怪,我梦见了一个人类,并且将他的意识融合吸收了。”
凌溯稍一沉吟:“考虑到你现在的人性化程度,还有你做出的这些事,更恰当的说法是他把你吸收了……”
“这不重要。”初代茧说道,“你做了个很愚蠢的决定。”
梦茧和梦主自身的意识,最终的发展一定是会趋于融合。
当严会长带着初代茧的全部数据藏进那个十九世纪的精神病院,这个最终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严会长改造了这场梦,把它按照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模式重新构造,作为了容纳一代人格模型——或者说初代茧——的场所,让一切都在这里如常运转。
不难猜出,严会长是想通过这种融合,彻底获得初代茧的能力……也很难说这个计划究竟是不是成功的。
凌溯枕着铁轨,看向面前的人影。
他们的确融合了,但这里也早已变成了一场属于初代茧的梦。
只有机器才会用临时生成数据文件的方法来生成只用一次的梦中投影,只有机器才会用防火墙来拦住乱跑的异常个体数据文件,只有机器才会用数据压缩的方式储存记忆……
……而严会长的主人格,在和初代茧的数据融合后,也已经彻底忘记了“本我”。
在他现在的认知中,自己就是初代茧。
是那个人类出现在了它的梦里,被它吸收融合,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
“我摧毁了严会长的自我和超我。”
凌溯说道:“他们一直想要逃离的、想要用我这把刀摧毁的,其实就是你——他们是被你关在了这里。”
“你既然清楚这一点,就该在获得修改这场梦外观的权力时,直接乘坐云霄飞车离开,而不是把我逼出来。”
初代茧看着他:“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当时并没有阻拦你。”
“没忍住。”凌溯诚恳地反省,“气氛已经烘托到那一步了,不把他彻底弄碎,接下来的三年我都睡不好。”
“或许吧,你在那场复仇中获得了满足。”
初代茧无法理解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只是抬手在空中调整了几行代码:“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你不会再有接下去的三年了。”
随着它的操作,凌溯所在的这一条轨道的起点,一辆云霄飞车也在缓缓开动。
初代茧并不在意凌溯对梦境外观的调整,对机器来说,不论外部修饰成什么样,核心代码其实都是一致的,操作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我没有处理其他人的权限,只有你——在这场梦里,我对你的控制权是绝对的。”
初代茧说道:“就像当初一样。”
在说出这句话时,初代茧探测到,凌溯的身体数据反应出了强烈的压抑愤怒。
“你觉得生气?你的确有这个权利。”初代茧说道,“这种愤怒会让你变得危险和不稳定,是否选择修正……”
“不。”凌溯摇了摇头,“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初代茧停下话头,他看着凌溯的瞳孔里浮现出些许人性化的好奇:“是什么?”
凌溯随手将绳子解开,撑着轨道坐了起来。
他一拳重重砸向初代茧的金属面罩,面罩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张五官完全模糊、几近消失的脸。
他掐着初代茧的脖子,把它按在轨道上。
初代茧难以置信地盯着凌溯。
它明明输入了“禁止行动”的指令——可零号为什么还是能随意活动?这明明不符合计算结果,也不符合程序规则……
初代茧取消了那条指令,又反复尝试了几次其他的指令,却都毫无效果。
它瞳孔里的代码流终于开始混乱,那种情绪近于人类所说的“恐惧”——这种发展轨迹完全不在数据的计算结果之内。
初代茧看着他:“零号……”
“我不是零号。”挟制着他的人说道。
初代茧错愕愣住。
“你真的的认为零号会来找你复仇?你对他建立的人格模型,计算出来就是这个结果吗?怪不得你会被废弃……”
那人垂着视线:“给你贫瘠的资料库补充一条,零号不会做‘复仇’这种无聊的事。”
“你们的计划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怪物。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恐惧……你们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连你们自己都很清楚,那个‘实验’会把人变成什么。”
“他不是那种知道了被欺骗、被愚弄就会来复仇的人。”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那个有点儿危险的,需要他帮忙的世界。”
初代茧没有收集到过类似的资料,它想方设法扫描面前的人,却找不到任何异状——面部特征符合,意识波动符合,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身份检索结果。
它被绑在了铁轨上,眼底透出隐约不安:“那为什么……”
“因为我更在意他。”
那人抬手比划了下,像是摘掉了一个无形的面罩。
初代茧瞳孔中的数据流几乎凝滞。
在它面前,那个年轻人忽然变成了完全不同的长相,一脑袋小羊毛卷轻轻晃了两下。
三代茧和初代的设计思路、理念、程序都完全不一样,但所遵循的规则是一致的,因为潜意识的核心规则就只有那一个。
所以,任务者的一切道具,当然也都能在初代的梦里顺利使用。
……
“三代茧向你问好。”
庄迭随手扯松领带,站起身:“这么严肃干什么呢?笑一个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画笔,寥寥勾勒了几下,初代茧的外观也忽然被强行修改。
它身上的白大褂消失了,变成了符合游乐场气质的小丑服,一片模糊的脸上也多出了小丑的标志性笑脸。
云霄飞车呼啸着飙近,轨道已经轰鸣着开始剧烈颤动。
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了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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