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镇水(2)(2 / 2)
她真的是看不见,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了,奔跑出去的每一步,都该是扎心的疼痛,地上的石针毫不留情地扎穿了她破破烂烂的鞋底。
可她就跟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还是拼了命往远离城郭的方向跑。
地上都是血迹。
“疯了疯了!”桃夭看着都觉得疼,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追上去,一边加快速度一边还得小心别被扎到脚,委实辛苦。到了最后,实在忍不住,拼尽力气施展出自己唯一擅长的本事,蜻蜓点水般在石针中跳跃,终于追上了狂奔的姑娘,在她的脚废掉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高高跃起,以飞翔之态逃离了石针所及的范围。
可是真的好累,是个妖怪都知道,桃都的桃夭虽然厉害,但只是厉害在用药,论起拳脚功夫,实在见不得人,这跳来跃去的“轻功”也就算她的巅峰了,还是当年在桃都时经常跟柳公子打闹玩笑抢食物时自学成才的。对她而言,会这一招也就够了,打架是不必的,真要取她性命的,动手之前多半就没命了,不至于要下杀手的,打不过就跑呗,会逃比能打重要,再说还有柳公子在呢。
不过就算是轻功也好花力气,尤其她现在还这么虚弱,又热又渴,嗓子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加上还要带一个傻丫头……
安全地带,桃夭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如牛,看着身旁的姑娘道:“你……还真是……不怕疼呢……眼睛瞎了吗……”
“我要逃走,不能再在那里!”姑娘跪在地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她视如珍宝乃至生命的东西,又开始反复说同样的话,“要活着才能走!活着!”
“你活着呢。”桃夭盯着她,“那些人要抢你怀里的东西?”
姑娘把手抱得更紧,点点头。
“是什么?”桃夭凑近了些,“金银珠宝?”
姑娘摇摇头。
“能给我看看吗?”桃夭又凑近了些,嬉皮笑脸道,“我不会抢的。”
姑娘迟疑了片刻,终于慢吞吞地把手松开了些,然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白瓷瓶子,残缺的瓶口塞着发黑的木塞。
第一反应是,瓶子里装的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可要真是仙丹这般的宝物,又怎好意思拿这么个破烂瓶子装起来。
桃夭想把瓶子拿过来,又担心乱碰的话会让这疯癫癫的姑娘又干出蠢事,只好眼观手勿动,好奇道:“里头是啥?好吃的?”
姑娘还是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是……水……今年的……雨水。”
“水?”桃夭到底是绷不住了,一把将瓶子夺过来,先晃了晃,确实是液体的动静,又拔开木塞嗅了嗅,确实是水的味道,还是不怎么干净的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腐味。
这算什么好东西?需要以死相护?一瓶臭水而已……
姑娘猛地弹起来,直接来抢:“还我!”
桃夭往后一躲:“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水!说清楚了我便还你。”
“是雨水!活命的雨水!”姑娘急了,“没有它就活不下去!你还我!”
“还是没说明白。”桃夭撇撇嘴,“莫非你们那儿的人就靠喝这臭水过活,还要为这个打得头破血流?”
姑娘由急而怒,像头小老虎一样扑过来跟桃夭扭打在一起。
咦,救命恩人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桃夭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为了一瓶雨水可以被人殴打,也能为了一瓶水去打人……
论身手,桃夭还是比她强那么一点。
“行了,别再打了,再打我可恼了!”桃夭甩开她几次,她仍不罢休。
“你这丫头真不懂事,好歹是你救命恩人,怎能往死里打我!”又闪开一次之后,桃夭将瓶子扔给她,“拿去拿去,不跟你闹了。”
瓷瓶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姑娘见了,急忙伸手去接,瓷瓶稳稳落在手中的同时,一阵狂风袭来,将遮住她面庞的布料猛然掀起,露出一张脏兮兮干巴巴的脸。
以桃夭的履历,再凶再丑的妖物也见过,不曾见她胆怯半分,唯独此刻这大白于天下的脸孔,吓得她连退几步,居然失了平衡跌坐在地,脸色大变,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止不住地颤抖:“你……你是……你是……”
她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是我?!
那张脸虽然脏,虽然瘦,但眉眼是没走样的,这差点被打死的疯姑娘,为了一瓶雨水能跟人拼命的傻子,为何生得与她一模一样?!
桃夭的呼吸跟心跳都在这时暂停,为何突然这般害怕……根本无法控制的恐惧。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桃夭啊!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只有风声肆虐,桃夭的视线根本无法再集中,眼中只有一个抱着瓷瓶满心欢喜的女子,在她怀中的不是一瓶水,而是赌自己能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你到底是谁?”桃夭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跟当初无数败于她脚下的妖怪一样惊慌。
风声里没有回答,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说:“活下去……一定活下去。”
“你是谁!!!”桃夭突然头痛欲裂,不止头,心肝脾肺肾都在疼,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脚下传来异常的震颤,比地震还厉害,巨大的裂纹四下奔窜,安全地带再无安全,她只觉身子一轻,心脏也跟着朝下一坠,便整个人落进了足以吞没她的裂缝之中。
好冷啊!
她一定是掉进了来时窥看到的那条地下河里,看似比岩浆还赤红耀眼,实则比万年寒冰还要低温。
虽然肩膀以上依然露在外头,但汹涌而来的死亡预感已经紧紧攫住她灵魂的每一寸,紧跟而来的,是无法逃脱的窒息感。
“河水”之中,有无数白骨经过,它们睁着空洞的眼,没有感情没有惊恐地流向远处,仿佛早就见惯了这般的场景,用无比的镇定表示“别担心,很快你就跟我们一样了”……
不不,不该是这样,这只是幻境,幻境是不可能将她置于死地的!
她拼了最后一点清醒,闭上眼跟自己说,桃夭你镇定一点,都是趸鱼的诡计,没有河水,没有白骨,你还是你,睁开眼,一切都将回归原位!
深呼吸,睁眼。
一切都没有改变……
桃夭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往“河水”里沉没,肩膀,脖子,只能拼命抬头才能呼吸。脚下仿若有千斤重,不知是哪里来的看不见的怪物,拖着她的脚要同归于尽。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流过的白骨跟红到发亮的河水纠结成颜色奇怪的线条,在她面前乱成一团。
可是,那又是什么?
远远的是来了一艘船吗,可船身怎么跟黑色的石头似的,这么重不会沉吗?
好奇怪啊,什么都看不清了,唯独这艘船一清二楚。
它来得又稳又快,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它似的。
可她还是往下沉,河水终究没过了她的头顶,能露出水面的,只有她宁死不屈的一只手。
如果命不该绝,那么最后一刻,会有人握住她的手吗……
还真有。
久违的温度从另一个掌心里传递过来,从一点到一线,生生将她从濒死的模糊里叫醒了。
乱成一团的线条好像突然被捋平整了,在头顶聚成一片微微荡漾的清水,没有刺眼的红,也没有数不清的白骨,就是一片干净的水。
水面之上,有人自船上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手牢牢拽住了她。
这个人好面熟啊,一定在哪里见过的,银白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可真好看,跟天上的仙人似的,连头发丝儿都在发光呢。
她愣愣地看着头上那个人,感受着他手中的力量,只要这个人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着她不用被淹死了?
好像是的,而且这个答案越来越肯定。
她下意识地将对方的手拽得更紧,嘴角还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肯定要笑啊,安全了不是吗。
耳边哗啦啦一阵响,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飞起来了,从没有这么轻盈过,在短暂的漂浮之后,终于落进一个坚实而安稳的怀里……
风雪未减的锦鳞河上,寂静已久的河面被突如其来的爆裂声击破,飞溅开来的冰块噼里啪啦地四散而落,银白衣裳的男人横抱着昏迷的姑娘,自水中一跃而出,稳稳落在了河岸上。
距他们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戴斗笠披蓑衣的人,准确说应该不是人,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实体,只是个半透明的虚影。
轻轻放下桃夭,司狂澜探了探她的鼻息,吁了口气,又看看浑身湿透的自己,低声说:“真是不省心啊。”
虚影仍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司狂澜也不看它,只对着空气说了声:“多谢。她捡回了一条命。”
虚影又停了片刻,便忽一下没了踪迹。
司狂澜起身从一旁捡起自己的披风,将人事不省的桃夭裹住,又回头朝锦鳞河中瞟了一眼,未被击破的冰面上,除了躺着他出水时造成的碎冰,还有一大片零零碎碎的乌黑斑点,仔细看像是什么生物被炸开后留下的残迹,还散发着一阵阵烧焦般的恶臭。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抱起桃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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