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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人渠(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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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算给面子了,午后的阳光大方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饭馆角落的桌子前,磨牙一口热汤喷了出来,即便呛得眼泪直流,还是挣扎着爆出一句:“你说百妖……”

桃夭及时拿筷子夹住他的嘴,嘘了一声:“不是说了绝对不能激动不能大喊大叫吗!你再说,我缝了你的嘴!”

柳公子拍拍磨牙的后背:“我完全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相信你其实跟我一样,恨不得把这个疏忽大意的女人绑起来送去给雷神劈死,但现在你得平静,这事如果被‘那个人’知道,以你我跟她的关系,你觉得‘那个人’会放过我们吗?”

磨牙向来平和憨厚找不到半分脾气的脸在一瞬间经历了春夏秋冬,加上万般滋味狂涌而出又不得出的憋屈,竟让他吧嗒吧嗒地掉下眼泪来……

他拉下桃夭的筷子,第一句话便是:“我可怎么活哟……”

“没事啊没事啊,谁弄丢的谁去找。”柳公子赶紧同情地把小和尚揽到怀里,一边摸着他的光头安慰,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桃夭,“你看你把我家小磨牙给委屈的!”

桃夭飞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早知你这么没用,就不告诉你了。瞧你哭哭啼啼的鬼样子!”

磨牙从柳公子怀里挣出来,想大声又不敢大声,连拍桌子都只敢轻轻拍一下,抹着眼泪道:“那又不是桃都里头随便的一个物件儿,那是……”他小心看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那是百妖谱啊!关系着无数妖怪生死存亡的东西!关在桃都八冥洞里的东西!要你桃夭亲自看守的东西!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又怎样,它不跑也跑了。它要真是一本不能跑不能跳的书也还好办了。”桃夭还有心情吃菜,咂巴着嘴对柳公子道。“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她咽下食物,又看着磨牙,认真道,“百妖谱本身就是一只妖怪,在桃都之中它难有作为,一旦离开桃都疆界,它便是个千变万化还狡猾的玩意儿。今次是个小姑娘,下次又不知是什么了。但是呢,好在大方向没错,既然确定了它在人界,还炼起了人渠,而人渠只能用人类来炼,说明它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人界,我还是有机会把抓住它的。”

“它自己就是个妖怪??”磨牙又受一次重击。

“本事还难以估算的那种。”桃夭不怕再补一刀。

“这……这可怎么是好……”磨牙顾不得哭了,急出一脑门的汗,“你说还有机会抓到它?可之前若非柳公子及时赶到,你显然要被蜈蚣们吃掉了……”

“少胡说!我几时要被吃掉了!”桃夭作势要打他的光头,振振有词道,“我是想过各种跟它撞上的场面,可我没想过我们这么快就面对面啊!所以在应对上有一丁点失误,也是正常的。下次,它可没这机会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柳公子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若下次你又独自一人与它狭路相逢,你拿什么去应付它?”他虽是揶揄加斥责,但眼里的担忧是真的,“这家伙有召唤驱遣各种妖怪的能力?”

“倒说不上是召唤了。”桃夭摇摇头,“我今天遇到的各种妖怪,其实是它靠自己‘现场制作’的,虽为赝品,却跟本尊相差无几,无论样貌还是特性。或者这么说,它自己的身体,本就是由无数对妖物的记载构成,这些长久以来的‘记载’,早已成为可以被它驱遣利用的力量。”她看着磨牙一脸糊涂的样子,只得夹起一只红烧鸡翅膀道,“再简单点说,它就好比一只天赋异禀的母鸡,别的母鸡只能下蛋孵小鸡,它却能凭一己之力生下各种东西,猪牛马羊甚至包子馒头,而这些猪牛羊包子馒头,与真的没啥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它生下来的都听它的话。”

这么一说,磨牙就明白了,但是面对盘子里的馒头,却骤然没了胃口。

“若是这样,它岂不是想要多少帮凶就有多少?”柳公子皱眉道,“坦白说,若它今日弄上成千上万的令畺与殨龙,莫说你,连我都万难脱身。如此,我们哪里还有胜算?”

“它现在应该还没这本事。”桃夭一点不担心,“它不也才出了桃都没几年吗,寻常人蹲久了起身,那腿都还得麻一阵子,它在桃都被压制那么久,一出桃都就能恢复也是做梦。”她喝下一大口汤,打个饱嗝,“何况它实力究竟到个什么地步,我暂不清楚。也许它今天弄出来的妖怪已是极限也难说。毕竟它的岁数比我大多了,我对它的了解,也就比你们稍微多一点点罢了。”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柳公子略一回想,道,“第一,它若真有驱遣千军万马的本事,也不必化作小丫头躲在宅子里鬼鬼祟祟炼人渠了,它既需人渠,说明它有想去而去不到之地,或者想得而得不到之物。第二,若它真有徒手制造妖物的能力,那人渠也在它记载之中,为何它不直接‘生’一个,非要如此大费周章去炼制?”

“所以我才让你们莫要担心,照如今所有迹象来看,它此时羽翼未丰,难成大患。”桃夭把最后一片卤肉塞进嘴里,“但它狡猾,洞悉人心对症下药的本事也不小。我们也不好太轻敌。”

磨牙仍旧焦虑,嘀咕着:“它就现在这样,也够吓人了……”旋即又是叹气又是合十念阿弥陀佛。

“我本与你想的一样,以为这家伙跑出来,也就是关得久了烦了,来人界放风寻乐子。却没料到它一来便炼人渠……”柳公子实在想不通,“它究竟想拿人渠去得到什么呢?”

“这个只有鬼知道了。”桃夭又打个饱嗝,视线投到窗外,“如今最大的麻烦,是龙城院里的狭口。”

“你说什么?狭口?”磨牙觉得自己饱受打击的心脏可能撑不住了,“你是说那园子里被你们填上的坑,是狭间界的出口……狭口??”

“不然你以为滚滚为啥会炸毛。”柳公子看了看蜷在桌子底下吃饱睡大觉的狐狸,“灰狐天生灵敏的嗅觉与对极度凶险之物的感应,始终都是本能。”

磨牙还是不相信,追问:“你们确定那是狭口?”

桃夭点头:“确定。”

宇宙之大,除开天地人间各种世界,亦有许多不为常人知不在常理中的异界,这些大大小小的世界之间,又有一个于诸界之夹缝中存在的狭间界,此界之中只得乱光浊气,一片混沌,乃各种活物平日间吐出的怨愤戾气之归处。此界独立密闭,只吸戾气不存它物,且只进不出,若有泄漏,必生祸端——磨牙拼命在脑子里寻找所有关于狭间界的记录,越想越不安,抓住桃夭的胳膊道:“不是说狭间界几乎是没有出口的吗?”

“你也说是‘几乎’没有了。”桃夭拉下他的手,“但狭间界的狭口确实非常非常少,而且之所以叫狭口而非直接称其为出口,就是因为即便有狭口,只要其上无树,狭口便成不了出口。要说这些狭口本就少,且不被触发时,会一直保持无形之态,很难为外人察觉,除非有谁不偏不倚地在狭口上种树,且种树之时便会泄出一丝怨戾之气,但不足为患,且只要这棵树好好活着,它虽受狭口影响变成个开赤花散恶气的不伦不类的玩意儿,但也只相当于在狭口插了一把开锁的钥匙,不动也就暂时无事。除非有外力毁掉此树,才算是转了钥匙开了锁,之后接踵而来的,方为大麻烦。”

磨牙听罢,心都凉了:“那现在不就是开了锁了……”他焦虑地看向窗外往来而过的人们,“开了锁会如何?百姓们可能安好?”

“我怎么知道会如何。”桃夭看着同一个方向,窗外的街景一如既往,路过的人们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喜气与忙碌,毕竟要过年了,“活物们的怨愤之气千奇百怪,有人没吃上好吃的就生气了,有人被抢了心爱之物就愤怒了,有人想变好看些却失败了也发脾气了,这些都是愤怨戾气的范畴,封在狭间界里倒没什么,一朝泄露出来,连我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可能会害无辜者发疯,杀人放火,也可能会出现不该出现在人类世界里的恶物,致死伤无数。各种可能……届时这座城池就会像生病了一样。”她叹口气,学着磨牙的样子合十喊了声阿弥陀佛,“所以我常劝诫你们少发脾气,你以为只是随便发泄的情绪,却会被另一个世界长久地保留下来,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跟这次一样……总之就是麻烦。”

柳公子锁紧眉头,咬牙切齿道:“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偏不倚地往一个狭口上种了一棵桂树,这是几百万年都未必能撞上的巧合。你说的那个段青竹,他真是个普通人类?”

“他曾经是。”桃夭回想着关于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意味深长地笑笑,“若他没有在那什么凤槐城中做了那样的决定,他就不会高官厚禄并赐龙城院,也不会求药丢掉过去,以至于醒来后莫名其妙去买一棵桂树种在园子里。如果没有种树,令狭口的气息暴露,也就不会引起我们的‘糖儿’姑娘的注意,当初只怕她自己都没料到一座龙城院里,不但有插了钥匙的狭口,使得炼什么妖怪都事半功倍,还有一个身负不堪过往的段青竹,我都能想象到当她发现自己不但得了‘风水宝地’,还得了可用之‘人’的时候,该有多兴奋多高兴。也难怪她对我的出现那么愤怒,从婴儿到姑娘,她隐匿在此处筹谋了六七年,眼见着人渠快成了,却被我打断了。”

“若没有你横插一手,那段青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成妖物。”柳公子冷笑,“我来时见龙城院墙上有血缚咒,也是咱们的‘糖儿’安排的吧。”

“血缚咒是炼制人渠的最后一步了。想来咱家糖儿为了寻到回魂芦,也花了颇多时间,那药草虽不名贵,但要寻到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不然她也不必等到两年前才对段青竹真正下手了。花了这么多心思压过了狴犴司的药,两年时间终是炼出了段青竹的妖性,待到时机成熟,再出血缚咒,一来可限制段青竹的行动,让他在被彻底炼制成人渠的过程里无论变得如何癫狂都跑不出龙城院半步,二来,那桂树常年散出的恶气本不足为患,但血缚咒一出,令本该四散流动最后归于无形的恶气也聚集宅中,成为炼成人渠的最后一个条件。”桃夭撇撇嘴,“你们说得不错,我们的段将军到死都不知道,只要那段不堪往事回到他的记忆中,成为他永远过不去的心魔,他就是那个集齐了各种完美条件的可成人渠的‘原料’。哎哟,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气,居然落在我们糖儿姑娘身上,不愧是我们桃都出来的。”

她说得轻松,甚至带着调侃,可是谁也笑不出来,饭桌上一阵沉默。

磨牙一脸难过道:“只可惜了婴源施主,那么好一个孩子,拼尽性命还是难挽大局。”

“已经死了的,就不必再提了。”桃夭敲了敲他的脑袋,“跑了的也暂时不用管。”她朝窗外努努嘴,“那些活着的,才是现下要紧的。”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应该先去管跑了的吗。”柳公子瞥了她一眼,脸上总还有些不相信。

“本应如此。但它跟你一样了解我。”桃夭冲柳公子眨眨眼,“乍看之下,它毁树开狭口不过是泄愤之举,事实却是,若我无视此事只一心追它下落,洛阳城必遭大乱,出人命也是早晚的,它知道‘那个人’最忌讳我伤人命,即便伤人的那个不是我,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碍于这个,我怎么都不会袖手旁观。在洛阳城多留一日,它便多得一日远离我的机会。”

磨牙忙问:“既然狭口已开,我们确实就不能走了。只是,要怎样才能将狭口重新锁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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