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他也回城(2 / 2)
他急忙解释:“这一届工农兵学员招生,公社推荐了,所以,我也要回城区准备考试,等放假我就走,你一定等我,在城里好好养伤,我去……”他马上就变语气,“我去向你请教。”
“你都上了两个高三,比我们还多了学了一年,还用得着向我请教?”
“哪有?”他听出对方语言中的揶揄,申辩道,“我从65年的4月份休学,66年4月份回校,怎么就多上一年呢?相反的一年回乡劳动,你是全校第一的成绩,如果参加高考,你说不定也能成高考状元。”
刚才说,他推荐上大学,童真真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很快,就像乌云遮住的星星一样,马上暗淡下来,声音更加低微:“我的情况你太清楚了,在学校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说破,你们六五届的,那些政审不过关的,哪一个考上了?更何况现在雪上加霜,又这个样子,考大学?下辈子吧!”
她突然转过脸去,那闪闪的泪光还是被他看见了,心尖尖一抖,腰身弯得更低,俯身说:“会好的,政策也因人而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等我考上了,等我工作了,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帮助你的,就像你在学习上帮我一样。”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他的头越靠越近,很不熟悉的,很不习惯的,很难为情的那种气息袭来,让一个年轻的姑娘无可退让。半个身子也不能动,连转头都没有地方了。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一定要保持距离。母亲的容貌是教师当中数一数二的,她可以保持高冷,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苏老师比寡妇都悲惨,还要让人避而远之。寡妇可以再婚,有夫之妇不可以。有夫之妇,丈夫又不能回来,还在海峡的那一边,就像隔着天堑。是摆脱不了的婚姻,是无法事实的婚姻,是千夫所指的婚姻。谁叫她的丈夫要当炮灰,跟着人民公敌到孤岛上去呢?
好在她低调内敛,温婉端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人见犹怜,让人痛恨不起来。不仅人长得漂亮,字写的也漂亮,书教的也漂亮。大家都对他她客客气气的,但是都敬而远之。就是早期学生对她的批斗,也引起很多同情。
她自动与人保持距离。在办公室不用说了,各干各的事儿,各上各的课,就是与学生也有一定的距离。女儿不同,到底是学生干部,不能脱离群众,否则差评太多,影响自己的前途。
但是,在生活当中,母女两个同仇敌忾,防男人就像防贼一样,不仅不串别人的门,也不欢迎任何男教师的来访,本来家里也不大,两张床之间只能站一个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谁去呢?
只是在前期,工宣队进校,有人好奇,有人心怀叵测,到她们家调查研究,也可以说是监督改造,但是进了家门,只有坐在女人床上。而母女两个,就只有站在门边,等于向学校宣布——家里来男人了,这样谁能不尴尬?以后,再也没人去了。
唯一去过她家而且藏身的,只有夏永山,是在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情况下,前后来过三次。可以说他们互救的。所以除了工作,除了学习,夏永山是她交往最多的男生。
一起工作,一起上学,还有患难与共的经历,对一个青春少女来说,小伙子年轻英俊,干练宽厚,还有一颗热心肠,对她们母女两个体贴入微,那份深情厚谊滚烫滚烫,石头都捂热了,情窦初开的少女,任是无情也动心。
可就是不能动心,同学期间,一门心思准备考大学,停课期间人心惶惶,下放农村担心出路……即使一帆风顺、平安无事,他们之间也隔着一道天堑——家庭地位悬殊。
两个阵营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是比贫富差距更无法填补的鸿沟。想都不要想,提也更不能提。唯恐避之不及,却也避之不及。
唯一的身体接触,只在这次受伤中,被男人抱在怀里不止一次,被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所有的毛孔都为之震颤,身体骤然炽热,仿佛被焚烧一样,无法正视那种尴尬的情况,恨不得去死。
可是,疼痛比死亡还要难挨,她没办法躲避,也没办法反抗,相反还有一种安心,一种减痛,一种温暖……
手术过了,疼痛减轻了,男人再次靠近,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亲密接触,简直有些无地自容,事情快要过去了,两人没有必要接触了。更何况,他马上进城上大学了,而自己是一个残废人了,鸿沟又下陷三千丈。
这是在医院,农民看病很困难,小病扛、大病拖,住院的病人很少,女病房就一个人。他把其他的人打发走,就是想亲近的吧。用告诉秘密做借口,莫非想趁虚而入?
不说别的,就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付出了太多,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总不能让他下不了台。头脑一转,看着输液的瓶子,轻声呼叫:“药瓶没水了!”
夏永山跳起来,连忙朝外面走,边跑边喊:“没药水了,快来人——”
“来咯来咯。”应声而来的是白医生。
与往日大不一样。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小老头,胸挺起来了,腰直起来了,眼镜戴起来了,一件新的白衬衣,穿身上笔挺的,头发一丝不苟,精气神全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思文司文儒雅,难怪,他会犯作风错误,这样的男人很有魅力,会没有女人向他身上扑?才怪。
他进门先到病床边,将手里的棉签按在吊针上,抽出吊针,说了一声:“按住。”他身后的孙会计接班。白医生才退后一步,点点头问:“还好吗?”
“这应该我们问你。”夏永山毫不客气地说。在生产队里,就他们关系最好,除了老白的风流韵事,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老白懂他的意思,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大碍,明天早上抽血化验一下,如果一切正常,后天就可以出院了。孙会计就说住到他家,可以烧点好的加强营养,知青的生活太清苦。白医生听到风声,说不是可以回城了?孙会计一喜,说那就好了,可以让妈妈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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