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影子(1 / 2)
不知何时起,冯驿阳发现自己用来铺床的白床单颜色在一点一点地黯淡,就像往澄净的水槽里一滴一滴地掉墨水,以一种不是显而易见的方式在悄悄变化。
学院定期发放统一制式的白床单用于内务管理,并设有专门检查组每天不定时地查看各宿舍的内务情况,按扣分制对不合格的学员酌情扣分。每张床的床尾都贴有学员的名牌,学员的内务分数会统计到整年的学分里。因此,他尝试了很多方法,不停地洗完晾干、晾干再洗,用洗衣液泡,用药水泡,但都于事无补。原本洁白的床单好似被阳光照射下的影子附着了一般。
眼下这等琐事暂且无暇顾及,年底考核开始了。
考核时间将持续两天,分上午场和下午场,在教学楼男、女学员各自所在的东、西两侧排练厅分别进行。每个排练厅采取一对一竞演模式分成两两一组,总共有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基本功技巧展示;第二个环节是成品舞展示和即兴表演;第三个环节是解读自己及同组学员竞演作品。评委组根据学员在这三个环节的表现依次打分并统计最终得分。
学员的出场次序由评委组事先随机抽签决定并作公布,冯驿阳在第一天上午出场。经过连日的努力,他顺利完成了成品舞展示和即兴表演,此时的他站在考场中央,接受最后一个环节的考核。
“冯驿阳,你表演了舞蹈《飘叶》,谈谈你对这个作品的理解。”评委老师说道。
“各位评委老师好,为了表现这次考核的主题——风,我联想到了飘叶。“冯驿阳调整了一下呼吸,“我在这个舞蹈里所要表达的是人生的一种状态。人总有迷惘的时候,就像一片飘叶随风漫无目的地飘着,风起叶起、风停叶落,不知道何去何从。在我看来,飘叶是无奈的、是坚忍的、是不安的,也是怀揣希望的。它渴望借助风腾空而起飞往心之所向,它也依赖风害怕风停了随时跌落。飘叶离不开风,而风主宰了飘叶。以上是我对这个作品的理解。”
说完,他又点评了同组竞演学员的作品,鞠躬致谢后下场。他感到如释重负地轻快,走向场边等候的丁晔磊,两人一起出了排练厅从楼上走下来。他问丁晔磊:“你觉得怎么样?”。
“你既然问了,那我就不客气实话实说了,不过仅代表我的个人看法。”丁晔磊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的这支舞蹈虽然整体编排还不错,但是偏题了,你表演飘叶去展现风的特质有点牵强。我记得你最初编排的不是这样,是最近才改的吧,中间有几个拍子也没有卡准。”
“你说的没错,是有改过。我是考虑到那么多人在一起比较,万一都雷同就不好了。”冯驿阳说道,“我认为找一个相对独特的切入点,做到别具一格或许可以让评委老师眼前一亮,才能有机会被记住。”
丁晔磊摇摇头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即便是一模一样的编排又怎样,不同的舞者呈现出来的也会不一样,这才考验真功夫。表演飘叶不如表演风本身,风有它的思想、有它的情绪,可以是微风、可以是暴风,有多元的表演方式。董孟老师说过,跳舞最紧要的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首先要打动自己,不要试图去迎合别人。还有你的那套说辞跟谁学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也会伤感?认真的吗?”
“你知道什么,这叫内涵。”冯驿阳乜斜着眼睛眉心微微皱起,“做艺术的讲话要深沉、要耐人寻味,这样才显得有艺术范嘛。”新笔趣阁
“得了吧,你这叫装腔作势,属于杂念。”丁晔磊说道,“董孟老师说过,跳舞讲求纯粹,只有摈弃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地投入进去,这样呈现出来的东西才会美好。”
冯驿阳一把拽住丁晔磊捂住他的嘴笑道:“你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张口闭口董孟说了,她是你妈啊。”
丁晔磊扒开他的手委屈地说道:“明明是你让我点评的,我说实话你不乐意听还恼羞成怒了,你这人真难相处。”
两人说着话刚走出教学楼没几步,却见天空中阴云笼罩眼看就要下雨,丁晔磊打趣道:“本座掐指一算,你女朋友现在要上场了。”
教学楼西侧的排练厅里,女生301宿舍的胡梦玲这时上场展示她的成品舞,她迈着优雅的舞台步来到考场中央站定。生长于杭州的她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润,身段纤巧、笑颜明媚,眼中流光转圜似星河熠熠。她的声音如泉水一般纯净,从容且自信地介绍:“评委老师好,我是胡梦玲,下面我要表演的舞蹈名字叫《喜雨》。”
冯驿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问:“你说啥?我哪来的女朋友?”
“你刚跳完风,她就要跳雨,这难道不是缘分吗?她不舍得让你走,就召唤一场雨留住你。”丁晔磊笑着恭喜,“我预祝你们在一起风雨兼程、风雨同舟、和和美美。”
音乐响起,胡梦玲调整好呼吸脚尖轻轻点地,肩膀如水波推开温和地带了一下劲,那条手臂便同水草一般舒展开来直至指尖……
在这支舞蹈中,她把音乐的韵律衔接得丝丝入扣,带着深情而独到的理解,把对雨的眷恋、对雨的期待、盼雨的焦灼、等雨的落寞,从迎接空中飘落的第一丝雨的欣喜到陶醉在雨中,这些情绪糅合在一起涌动着,这些变化在舞蹈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舞跳毕,冯驿阳和丁晔磊也一路淋雨到了宿舍。
冯驿阳直奔五楼晾衣间,打算收换洗衣服去冲个澡,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晾着的床单,此时它的颜色好像有一点恢复的迹象。他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抓起床单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没错,它的确变白了些,没有之前那么黯淡了。它的颜色怎么会随时变化?难道它也有情绪,也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冯驿阳感到疑惑不解。一股未知的寒意无声无息潜入他的毛孔顺着血液流动在他身体内蔓延着,他不由战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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