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在其板屋(三)(2 / 2)
思念成疾,断情蛊发作便是常有的事。
每到此时,蛊虫便会游移在他的筋脉之中,啃食他的血肉。
这蛊毒每发作一次便会更加严重,起初还可抑制,到了后头便会愈加疯魔,成为满心杀戮的野兽。
他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体内的断情蛊来势汹汹,难以抑制的张狂杀意在脑海叫嚣。
杀意再也无法控制,下一瞬,他握紧剑柄,掉转剑尖,竟直接捅进自己的腹部。
“噗嗤”,剑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的血溅在裴娇的脸上,闪电照亮她眼底的惊诧。
她见那狰狞的伤口,脸也跟着皱起来。
嘶——这得多痛。
完了完了……
多年不见,他怎么越发疯魔了,狠起来连自己都捅……
血流了一地,他却因这疼痛而缓解不少。
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他盯着面前的裴娇,颤巍巍伸出满是血的手,眼尾低垂,小心翼翼地哑声道,“是你么?”
这些年,模仿她音容相貌女子数不胜数,她们各怀鬼胎,都想着借此接近他,却全都死在他的手下。
这些相似的眉目,相似的身段却都拼凑不成一个她……
这道喑哑的声音被雷鸣声盖过,裴娇眨了眨眼,随后悄咪咪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他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无端想起先前在阴阳裂中,差一点就可以抓住她的手。
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当着他的面,坠入深渊。
哪怕是死,她都要离开他。
体内本被抑制的断情蛊又死灰复燃反扑而来,蛊虫在他筋脉中游移,噬心的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将桌上的玉壶悉数扫落在地,眼尾猩红,目色痛苦,“不是她,全都不是她,你们如何敢和她比,滚——!”
裴娇心疼地看着地上化作碎片的玉壶,这玉壶色泽通透,价值不菲,应当能抵许多债呢。
惋惜过后,她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借此机会迅速遁走。
她推开门,外边正等着收尸的鬿雀烛龙看见她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纷纷像见了鬼一样盯着她。
裴娇摸了一把脸上的血,面色很淡定,“噢,是这样,他叫我滚,我就滚了。”
她看向鬿雀,摸着下巴沉思道,“看来魔君大人似乎并不需要人照拂,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得了。”
鬿雀没回话,而是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活下来?竟然还毫发无伤……”
魔君居然抑制住了断情蛊的反噬和杀念,没有伤她分毫?
这怎么可能,他疯起来可是连自己都能下手的!
裴娇的神情有些微妙。
非要缺胳膊少腿才正常么?
鬿雀盯着她的容貌仔细打量,嘴中喃喃道,“你与那个女人,分明没有丝毫相像……为何……”
裴娇见外头雨势有减缓之势,便道,“鬿雀大人,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鬿雀从失态之中缓过神,细长妩媚的眉目染上冷意,“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此番侥幸活下来便是什么特殊的。”
“你们再怎么模仿那个已死之人,企图勾引魔君都是徒劳。”
“魔君心里只有大业,我不知卓念慈派你来有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
“你若想保命,便安分守己,最好别想着接近魔君。”
裴娇有点想笑,却还是憋住了:“鬿雀大人,难道不是你唤我来此的么?”
鬿雀一时语塞,拔高声音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烛龙按住欲要对裴娇动手的鬿雀,缓缓摇了摇头,“她是魔君点名要的人,况且魔君蛊毒发作时都没杀她,你若是擅自动了魔君的人,自己知道后果。”
鬿雀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抱臂道,“魔君心里只想着如何踏平仙洲,解开那神兽阵法,岂会在乎这么个小小的女人。”
话虽如此,她却再也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娇远去。
而后的行程途中平静不少,斩杀了少许不长眼的拦路凶兽。
裴娇混在南巡的队伍中,盯着前方领着魔兵的鬿雀和烛龙。
特别是鬿雀,时刻暗地里盯着她,期间她没找到机会溜走,很快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到了王城。
魔域南镜王城中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桂殿兰宫,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廊腰缦回。
守着宫门的九头鬼车蛰伏于暗处,裴娇就知溜是溜不走了。
整座巍峨的行宫寂静无比,鲜少有宫人交谈,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
跨过半边,难得说听见几个嘴碎的侍女小声交谈:“又来了个新的,猜猜这个能活到第几天?”
裴娇瞬时觉自己命不久矣。
随行的侍卫像安置物品一般将她丢在某个偏殿,暗处走来几名裹着黑袍的侍女。
裴娇企图和她们搭话,后者却如提线木偶般沉默不言。
有一年纪稍长的侍女扫她一眼,她应当是这群侍女中稍稍有些地位的,旁人都唤她月姑。
月姑木着脸道,“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裴娇知道从她们这里没法找到突破口,好在她们也没限制她的行动。
她出了偏殿逛了一圈,循着记忆找到那几位嘴碎的侍女。
她心疼地拿着仅剩不多的灵石去和她们打听:“漂亮姐姐,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们能否跟我讲讲?”
起初这些侍女们避讳不言,后来挨不住裴娇软磨硬泡,收了灵石悄声道,“你听我一句劝,你若是为了传闻接近魔君的,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娇有些懵,“……什么传闻?”
侍女们狐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谁不知道这位魔君有一位过世不久的心上人?”
裴娇摇摇头。
“看在你还算顺眼的份上,就和你讲讲好了。”
“这还要从三年前四海皆知的血魇之日剿魔令开始,当年魔君身受重伤,被迫闭关,而那些奸邪狡猾的正派宗门企图趁机将魔君扼杀,反倒将魔君的心上人错杀。”
“自此魔君大怒,血染雪域,一统魔域南镜,杀到天岚宗,血染仙洲,将那天岚掌门逼得连连去请灵渊仙府一同开启神兽阵法,这才堪堪保住了天岚宗。”
“自此以后,便有传言流出,这位冷血善变的魔君有一位不可提及的白月光,是不可多得的倾城仙子。”
裴娇消化许久。
从初始在想这白月光是谁,先前她也听鬿雀提过,可是她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啊。
到后来恍然惊觉——这这这说的不会是她吧??
侍女尚未注意到她惊恐的神情,自顾自道,“自此以后,便有许多貌美的女子会有意无意凑巧出现在大人的视线里,企图勾引魔君。”
“她们来自不同的势力,纷纷模仿着那传闻中的白月光的特点,有的容貌生得像,娇俏宛然,有的性格仿的像,活泼可爱,有的着装花尽心思。”
“她们的目的也不同,有的是为了潜进魔宫刺杀魔君,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家族荣耀。”
“当然,她们最后的结局,最长的都活不过三天,化为这行宫的红颜枯骨……”
裴娇忍不住问了句:“那你觉得,我哪里像?”
侍女微微一怔,蹙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得出结论:“你是最失败的,哪儿都不像。”
裴娇扶额道,“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你们搞错了。”
“就是这个传说的白月光呢,她并非是白月光,很可能是他们二人有仇,令他怀恨在心的黑煤球。”
“所以那些模仿她的女子都没有好果子吃。毕竟这位魔君,他不像是那种轻易会交付真心的人。”
侍女现下确定了裴娇绝不可能是仙洲的细作,因为她们就从未见过脑回路如此清奇的细作,修真界的人还没蠢到派她来的份上。
侍女便又忍不住多透露了些:“你怕是不知,起初那段时间,魔君曾有重金悬赏画师前来画像。”
“扬言若是能画出那位心上人的容貌,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若是画不出,便别想踏出这行宫半步。”
“各地颇有名气的画师前来应征,那段时间东南角的寝宫内堆满了画像,墨香飘出千里。”
“而最后魔君整整在寝宫中独处三天三夜,最后无端发怒,那座堆满画像的寝宫被天光焰烧为灰烬,只是堪堪得出一句‘这群废物无法画出她的半分模样’。”
“自此以后,便有这位女子乃是千秋角色,笔墨纸砚无法展现她分毫之美的说法传出。”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这行宫处有一处禁地,摆放着一具玄铁棺材,魔君仍未放弃寻找那位白月光的尸体,若是找到了,便要用魔域禁术将她复活呢!魔君用情之深,当真可歌可颂啊!”
裴娇觉得,传闻真是害人。
这哪里是个可歌可颂的爱情故事,这明明是个惊悚波澜的恐怖故事。
顾景尧说不定真是以为她临阵脱逃怀恨在心,所以想找人来画出她肖像四处寻找。
而那所谓的玄铁棺材,就是给她埋尸准备的……
她有些无奈,“多谢各位姐姐……”
不行,一定得迅速找到那枚钥匙,然后找机会赶紧逃跑。
那些侍女们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只当她是因为方才那一席话才会如此。
见状,她们缓缓摇了摇头,“这年头,谁不想攀上枝头当凤凰呢,以为自己便会是特殊的那一个,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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