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在其板屋(八)(2 / 2)
尚未来得及琢磨,后颈落下一片温热的吐息,裴娇浑身一颤,转身便对上顾景尧黑润的双眸。
不知何时他靠得极近,近到她此刻能看清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凸起的眉骨。
他垂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睫落下的弧度化成一片阴翳。
裴娇觉察出几分异样,即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忍不住开口道,“魔君来得真是时候。”
话音刚落,临近傍晚的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魔域早晚气温差非常之高,她小声道,“忘记带外袍了。”
这时她余光掠过一抹白影,身后的人走近一步,直接敞开厚重的狐裘将她包裹进去。
周身的温度骤然升高,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的人的体温。
腰间紧箍着她的手臂强势而有力,带的她趔趄一步倒在他怀中。
她眼睫一颤,便见他俯身埋首于她颈间,死死地从背后抱住了她,像是久行于暴风雪中的旅人沉溺于温暖的热泉。
他微微喘着气,低哑道,“这样便不冷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他这又是卖得什么关子,想要推开他,却发觉这厮的手跟铁打的似的,根本掰不开,甚至还有逐渐收拢的趋势。
裴娇不由得放软了声线,“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完全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先前顾景尧能一面想着杀她一面做出各种匪夷所思出卖美色的事情。
所以一旦和他有这种亲密接触,她心中浮现的并非是旖·旎念头,反倒是吾命休矣。
“你没有逃走。”他声线喑哑低沉,反复地确认这件事,像是要确定这是事实而不是一个幻影般。
他的手小心翼翼触碰上她的面庞,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过白嫩的肌肤,游移至她鬓边,怜惜而讨好地抚摸着。
她的肌肤温热,光滑,如同上等的温软羊脂玉,与梦中虚幻的触感大相径庭。
只是稍稍触及,便燃起了燎原大火。
他盯着她颈间露出的那一片细腻的肌肤,眼神不自觉暗了几分,梦中的时候,他喜欢咬着这段绵软的后颈,使她无法动弹,听着她低低哭泣。
肌肤相触指间带起过电般的酥麻感,裴娇不习惯地皱起眉头,借此推开他。
她知道他的手段颇多,无非便是想要迷惑她,蛊惑她,使她死心塌地,这样便好控制她。
她有些无奈,只好直白地说,“你若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不要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事。”
“还有,你大可不必用那些手段来对付我。”
“你也知道,换心之术过后,封魂锁在我身上,随着时间越长,便会断绝一切七情六欲,我也绝不会对你动情。”
他怀中空落落的,寒冷的风灌入空荡荡的大氅,他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她的语调温和绵软,像一把冷静的弯刀扎入肺腑。
他听见血液迸发而出的声音,那句“我绝不会对你动情”清晰地回荡于脑海之中。
曾经封印着封魂锁的心房裂开一道口子,鲜活的血液流淌而出,便连呼吸间都带了血腥气。
在那一刻,他心中滔天的杀意戾气涌现,却无从可怨恨,无从可发泄,只得将溢于喉间的血一点一点咽下。
因为从他与她初遇之时,他所带给她的便是欺瞒与狡诈,是冷血与背叛,她心中早已对他筑起了高高的防线堤坝。
他向来瞧不起那些羁绊的情感,所以当他被情感所羁绊,四处碰壁不知如何去爱时,也无人会拉他出深渊。
他的世界被恶意、欺瞒、抢夺所占领,一个连爱人都不会的人,如何能奢求旁人爱他呢?
他睫毛低垂,额前的发半遮着双眼,半晌,找回了平稳的声线,哑声道:“她算是什么,我所心仪之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东西。”
病入膏肓的人,往往都会走上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他不知道如何挽回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每每看见她,他便难以抑制自己的欲·望,他想她,想她的一切,想的痛苦不堪,几欲疯魔。
可是这种念头,他始终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半分。
若是让她发觉了这可怖贪婪的情感,一定会跑的吧。
哪怕锁起来,折了她的羽翼,她的心思,也永远不会在他这里。
所以他才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听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而事实证明,这却将她越推越远。
在感情面前,他便是一张白纸,甚至不如普通人,输得一塌糊涂。
裴娇竟觉得这冷澈的语调中掺杂着几分委屈解释之意。
她不由得看向他,却见那张清隽的面孔如冷凝的寒霜般,找不出半分其他情绪,她又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她抿唇不语,随后发觉烟花巷里众多畏惧忌惮的目光,她才知晓这番闹了多大的动静,攥紧手中的羊皮纸道,“时候也不晚了,回去罢。”
她走出几步,却发觉身后的人未曾动弹,她面上再度流露出不解的情绪。
为何她觉得,顾景尧变得越发难以琢磨难以伺候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羊皮地图。
她一面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一面倒是耐心十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关于这个刺客身处的一个叫做玄阴宫的势力。”
“道诚真人也身处其中,想必你应当也知道玄阴宫,不想听我说说么?”
·
乌若醒来时,外头天井投入溶溶月色,坎坷不平的地面反射出星光点点。
她猛然一惊,才想起裴姑娘交待自己的事,懊恼自己竟然一时不察中了魅术!
她匆匆赶出去,愕然于整座长华行宫内除了一片压抑的寂静,还多出浓重的血腥味,徒然撞见被守卫们拖向镇魔塔的纸鸢。
此刻的纸鸢衣衫褴褛满脸污秽,再也不复往日光鲜模样。
她慌忙挣脱了守卫,滚带爬地朝着那立于阴暗夜色中身着粉衫的少年哭诉,“宗主,宗主!救救纸鸢,他们要将我关进镇魔塔内!”
镇魔塔内都是穷凶恶极的魔和凶兽,她这般柔弱的女子进去,怕是尸骨无存。
卓念慈怜惜地抬起纸鸢下颌,叹息道,“纸鸢心肝……”
纸鸢楚楚可怜道,“宗主……您替纸鸢求求情吧,纸鸢定然会好好报答宗主的。”
纸鸢现在十分后悔去招惹顾景尧那个疯子,她开始理解裴娇为何会一直抗拒他,他简直就是恶鬼!
她浑身颤抖着,回想起那身穿绯红长袍的少年缓步走来,袍角沾染着殿内侍卫稠热的血,他眼底汹涌着杀意,以冰冷的匕首抵着她的脸蛋,轻柔笑道,“阿宁曾说过你长得不错,陪在她身边也算解闷,你说……若我扒了你的皮,做成人偶,送给她,她会不会回来?”
想至此,纸鸢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她现在唯一可以仰仗的便是卓念慈。
想来卓念慈早已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之下,定然会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就在这时,下颌却徒然一紧。
那往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卓念慈却用无比清醒的目光看向她。
他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就算魔君不出手,本宗主也会亲自清理门户的,你自作聪明以为借我攀了高枝,却不也想想自己配不配。”
纸鸢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素来沉迷于美色歌舞中的魅魔对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眼神却麻木残忍,那张漂亮的唇一张一合道,“永别了,我的心肝。”
她被拖入镇魔塔时,才恍然间明白,在这阴暗的魔域,每个人都是吃人的怪物。
而她为了权利与财富,也成了这样的怪物。
纸鸢被侍卫们拖进了镇魔塔,眼神逐渐空洞麻木。
月光落进她眼底,她忽然无比怀念那个西苑的身影。
想起她练剑时对自己的笑,想起她大方地夸赞自己的厨艺,想起她宽容的提醒,如果她在,如果她在的话……
可惜是她害了她,裴姑娘再也不会宽容她了。
乌若对被拖入镇魔塔哭得撕心裂肺的纸鸢熟视无睹,径直走向卓念慈,“请问宗主,魔君与裴姑娘如今在何处?”
卓念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亲切地笑道,“原来是乌若姑娘啊,乌若姑娘不必担心,我想裴姑娘应当平安无事,只是今夜他们可能不会归来,怕是会去旁的地方。”
乌若皱眉,“……什么意思?”
卓念慈腼腆地笑着,“我这孽徒纸鸢妄图自己上位惹得魔君大怒,为了戴罪立功顺便保住我这颗美丽的头颅,我便及时进言了几句。”
“料想对魔君还算有些帮助,否则乌若姑娘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乌若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合欢宗宗主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冷冰冰地等着他回复。
卓念慈似乎也意识到了,时趣地后退一步,笑容温和,“修真界多数人得了腾云驾雾排山倒海的本领,更有甚者入了无情道、多情道。”
“如魔君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更是立于顶端,只能仰望。”
“可是,我们这些凡人口中的‘仙人’却有一本领远远不如这些凡夫俗子,乌若姑娘,你可知晓?”
乌若微微一怔,便听他缓声道,“那便是如何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皎皎月光落于杜鹃花般的粉色衣裳上,他语调轻柔缓慢,恍若脆生生的珠玉落在琉璃盘,“凡间的人寿命短的就像是一朵花的花期,反而却能在这盛放凋零的过程中与他人相守相伴。”
“纵使魔君举世无双睥睨众生,偏偏是他这般的人更难懂情爱。”
“所以我斗胆与魔君进言,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不必病急乱投医,或许去凡间瞧瞧,便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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