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故地(2 / 2)
田妈眉头一喜:“夫人终于想通了?”
瞿氏点点头:“过了清明,咱们就陆续打点东西吧!”
“真的?您想通了?‘那边’请了夫人多少次,以前是怕人寻仇,现在没有这个顾忌了,就您就舍不得离开这里!”
瞿氏打量着整座小院,最后把目光落在县学后山的方向。“我在这里陪了他几十年,忽然说要离开,我总得去适应吧……”
田妈却像生怕她反悔:“夫人说得对,死人终究是要让位给活人的,咱们得奔着小的不是!”
……
从敦义坊离开,已是晡时将过。
程瑞的肚子叫得厉害,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宵禁,今夜必然要宿在楚邑城中了。
“公子我好饿,咱们今晚宿在哪儿?”
驴车中沉默了一阵儿,然后传来崔元庭清润的声音:“去丰乐楼吧。”
丰乐楼永远是不缺客人的。
酉时一到,便有食客陆续来到。
戴着沿帽的崔元庭和程瑞在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楼,崔元庭一眼就看到二楼左边那张临窗的位子。
小二都是人精,一看客人看向那里,立刻就明白了,忙热情道:“客官是想坐那边吗?正好那边空着位置,可以观赏街上的景象。”
谁料,戴帽的客官却摆了摆手,捡着临过道的地方坐下了。
崔元庭让程瑞自行点菜,小二便热情对程瑞道:“本店几样特色——清蒸翘嘴白鱼、神仙鸡、樱桃饆饠都是极好的,客官尝尝?”
听到这几个菜名,崔元庭的手不觉攥起,望向临窗的座位处,他仿佛看见那里坐着身着圆领袍的少女,因沉醉美食,第一次向他展露出天真与明媚的一面,整个人都在发光。
恍惚之所见,让他幸福又哀伤地笑了起来。
旧地楚邑,虽然每一次重临都让他心如刀绞,可在这心如刀绞中,确是他能最真切也最近地看到所有与她有关的往事,能够在时光错乱的恍惚中,一次次回味她的笑靥,她的眼眸……
原本点菜的程瑞抬头瞥见崔元庭那副神情,知道他又“犯病”了。
自两年前公子大病愈后,这“恍惚”的毛病就做下了。特别是在楚邑,更是频发。
他忙高声与那小二道:“你少糊弄我,如今才清明,何来新鲜樱桃?没有新鲜樱桃,又哪来的樱桃饆饠?”
那小二道:“客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本店这樱桃饆饠的做法可是独一份,虽然今年的樱桃还没下,但小店有顶好的储存之法,将去岁的樱桃留存下来,保您吃到嘴里那是和新鲜的一模一样哦!”
程瑞其实并不关心这店里是不是真能做出新鲜的樱桃饆饠,可他只能用这种喧哗让自家公子从恍惚中回过神儿。
果然,崔元庭悠悠地把头转了回来,程瑞见状,更是卖力表演。
“胡说,去年的樱桃今年怎么吃得?还说不是唬我!”
小二陪笑道:“不敢欺瞒客官,咱们这方子啊还是从前一位跑堂留下来的。”
崔元庭忽然插道:“从前哪位跑堂?叫什么?”
小二一看,不敢胡说,老老实实道:“是一个叫尚二金的。”
“是鼻子正中有一颗痣的那个伙计?”崔元庭道。
“是啊,看来您是我们店的老客了!”小二热切地道,“这尚二金原本就是个穷苦小子,就是靠着这个秘法,如今已经发了家,也娶上了媳妇啦!”
他见戴帽的客人似乎听得认真,忙压低声音道:“二位既是老客,我也不瞒你们,尚二金这小子是命里遇贵人,当年他无辜卷入奸杀案,就是咱们楚邑县历史上那位最最了不起的那位崔明府设法替他证明了清白!”
他见客人没有打断之意,便继续与有荣焉地说道:“不仅如此,当年崔明府身边有一位了不起的‘徐司佐’,不是那倒霉的徐柏兴,是人人敬仰的徐博士的女儿,唤做徐灵府,这位娘子人美心善,帮了我们楚邑百姓好多呢!”
“咳、咳咳……”
当小二提到“徐司佐”之时,程瑞就开始咳嗽起来,可小二偏偏说得兴起,失于觉察,根本没有被他的咳嗽影响。
程瑞听到那个不能提的名字,心都提起来了,生怕崔元庭会恸情伤心。
可崔元庭竟然没有阻止,而是耐心地听着小二说下去。
“也是这位灵府姑娘,她可怜尚二金穷苦无依,又遭了重大创伤,于是便教给他这个陶罐蒸樱桃的保鲜之法,让樱桃能够通过这特殊的保存方法放一年也不坏,后来尚二金就用这个方法跟掌柜的交换,获得了第一桶金,后来他又自己努力发展,现在人家过得好着呢!”
“尚二金……”崔元庭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浮现一丝欣慰的笑容。新笔趣阁
程瑞提心吊胆地听着,一面不错眼地盯着公子,见他露出微微笑容,才出了一口气,忙对那小二道:“行了行了,就按你说的特色菜来吧,去吧去吧!”
小二得令离去,程瑞打量崔元庭,见他似乎沉浸在往事中,嘴里念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从来都想着让身边所有人能过得更好……可见世上那些劝人行善的话都是假的,若真的善有善报,她为何会遇上我这个灾星?”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语调中的惆怅哀伤弄得让程瑞都吃不下饭了。他举起双手,抱拳作揖:“公子,你疼疼我,求你了,不要……”
崔元庭摇摇头,喟然一叹,不再言语。
菜很快上齐了,程瑞食不知味地吃着,看着崔元庭望着几道菜一味地出神,实在担心不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递给崔元庭。
“公子,要不你还是服一粒‘安神丸’吧,可别引动了旧疾,我可担待不起……”
崔元庭笑笑,接过瓷瓶放进自己怀里。
程瑞也不再说话,闷闷地低头吃菜。
如今的公子太让人心疼,自打进了楚邑城,公子的帽子就没有摘下来。他知道,公子是不愿露面,不想惊扰这里的任何人,只想悄悄缅怀曾经在这里与他留下刻骨记忆的那个人。
可是别人不知道,公子如今才过而立之年,额前的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大片……
大夫说,公子心火过折,伤心至极又思虑太重,以至心血过耗,元精损伤,务须收敛情志,养心养血,勿要恍惚出神。可是公子哪里听进一点了?
公子在那样短的时间内,不声不响地扳倒了盛王那样庞然大敌,能不思虑过重嘛?!
唉……
程瑞越想越愁,眼看着公子一路向着情深不寿的方向狂飙,拦都拦不住!
这个人是怎么在一年里,就把江淮盐铁两项最复杂的营生捋得清楚明白,给朝廷输送了那么一大块进项?
不就是不惜命了嘛!
他甚至暗中怀疑,公子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生命提早合理地结束,好能够与灵府姑娘再续来生。
他这么胡乱想着,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行商模样的男子带着身后五六个男男女女走了上了,捡了最宽阔的位置坐下。
就听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声道:“我要你备的东西你可都备齐了?要知道我们这趟特意路过这里,就是想为我那妹子办置些本地的土仪。”
女子音量虽不大,崔元庭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这女子的音色既有特点,似乎在哪里听过。
就听那女子续道:“她一个人在那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肯定是思念家乡的。”
旁边那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温言道:“知道,都备着呢,你不放心等明早让他们开箱子,让你一样样过目,行不行?”
那女子咯咯一笑,笑声如鸢啼凤鸣,带着说不尽的味道。
这声音……
崔元庭眉头骤然一动,陈年的记忆忽然浮现脑海,他豁然站起,向着那桌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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