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0 留给林三酒的影像信件(7)(2 / 2)
养母的大多规则在末日世界里都无法进行下去了,但有一条仍然可以:在作出伤害之后,要对他人进行弥补。这是我为数不多还能紧紧攥住的规则之一(另一条是不许吃人肉,我并不嗜好它);于是我循着过去几年的路,找回了一部分人,对他们做出了弥补。
重新试图遵守养母残存的规则时,我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我可以使时光回溯,如果我可以选择生活在任何一个时间段里,我会选择反复回到养母身边的那二十年里,靠纪录片和悲剧来满足我的天生欲望,然后和她坐下来共进晚餐。
只是,对我而言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我离家太远了,早就忘了回去的路;留给我的,只有隐隐的,噬咬着我的思乡之情。
我对自己说,假如伤害人之后,做出弥补就可以重获安宁的话,那么我先行弥补,再去伤害,是不是也一样?好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我推他一把,再拉他回来,对他来说不是回到原点了吗?
这样一来,我满足了,但我也仍然遵守了养母的规则,对不对?
是的,我对你说谎了;人的感情的起伏,才是我这样做的目的。
我自认聪明,但是聪明人自欺欺人起来,远比傻子更加高效。
有一部分的我当然知道,我在曲解养母的用意,我在滥用她设立的规则。内心深处越是清楚,我就强迫症似的,越发谨慎、越发精细地在天平上衡量出伤害与弥补的分量,要确保二者的平衡。
……后来我无意间遇见了你。
我曾经和养母一起看过一部电视剧,是以历史上真实的连环杀手为原型的。我那时感觉到,她在我身边看得并不太舒服;但我依然会叫她和我一起看。
“如果我也是以杀戮为乐的人,偷偷杀了很多人,你发现了,你会怎么样?”我扭头问道。
养母看了我一眼。“你不会的,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可以控制自己。”
“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发现了我是个连环杀手,你会怎么样?”我把双腿盘起来,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里,又问了一次。
但养母并不喜欢这个问答游戏,又一次侧面否定了我的问题。我只好猜测道:“你会帮我瞒住,当没发生过吗?”
“当然不会。”
“哪怕我发誓再也没有下次,也不会?”我追问道。
养母的神色很平稳,说:“那也不会。”
“那你会怎么样?”我问道,“报警?”
顿了一顿,养母“嗯”了一声,目光仍旧专注在电视屏幕上。
我没什么趣地扭过头,准备继续看电视,下一秒,猛地从沙发里直起了身子。
养母好像生怕被抓住过错的小孩一样,也扭过头,我们对视了一两秒。
我那时对养母已经太了解了,不管是她的情绪,神情,还是她人格的强硬度。我忍不住惊讶,看着她大声笑了起来:“你会杀了我!是不是?妈,你可以直说,家里就咱们两个人……你会杀了我!”
“不要胡说了,”养母匆匆说,站起了身。“你死了以后,我难道还能一个人活下去吗?”
……你应该已经都明白了。
我想回到我的家乡去,但是它已经消失了。
让我成长为人的,救下我一命的,是养母;如今应该结束我生命的人,也只能是养母。
你是我能够找到的,最接近她的人。
我不相信天堂或地狱这样的说法,不过我相信,你为我铺出的终路,一定能将我引领到离她很近的地方。
但我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知给你;否则你很有可能会觉得,我似乎还是一个可以挽救改变的人。
我不是。
为了证明我不是,为了那一个我理应承受的结局,我需要对你做出相当程度的伤害,在你面前营造出(或许不需要营造,本色出演即可)一个冷漠低劣,异物般的宫道一。
你所见到的,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我精心安排整理了不知多少遍的剧场;它就应该是仓促,强硬且突然的。
我不知道我死后会发生什么,或许会出现什么变故,让你永远也看不见这一封影像信件。
但我知道一点。
我终于要回家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