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备(1 / 2)
烈日之下,操练不停。
一队士兵上前,小步快跑着。角声突然一响,人人拈弓搭箭。
离弦之箭飞出,远远地落在远处的草人之上。
如此重复,直到击钲声响起,士兵们才停下脚步,换换收拢列阵。
朱叔宗举步上前,挨个草人查看。
他看得非常仔细,每个草靶都插了羽箭的落点部位。
国朝军中考核,箭术第一,比什么都重要,人人要会射箭,毕竟没有专职的弓手队伍。。
行进间射草人,是一个重要的训练科目,考验的是军士们在运功情况下射击的精准度和速度。
战场之上,情况复杂,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给你原地射击的机会——那个考核也有,长垛静射是也。
“不是很好!”朱叔宗面无表情地回到了高台上,对一众教练使说道:“昔年大帅掌铁林都,于晋阳杀叛将贺公雅,麾下来自河阳、昭义镇的老卒翻墙而下,抬手便射。射完前冲,再***准无比,箭箭咬肉。现在是什么样子?”
教练使们无语。当年那都是老兵,有人见仗十几次了,杀人就和穿衣吃饭一样寻常。眼前这些都是招募的新兵,训练才一年, 能比么?
一个好的弓手,没三五年培养得出来?更何况这个弓手不可能一直练弓, 他还要练枪槊这类基础武艺, 短兵器也要学会一种。此外, 特殊武器比如长柄斧、钩镰枪、狼牙棒、陌刀、重剑之类,要挑一样学会, 勤练不辍。
说白了,国朝军士没有分类,要学的技能太多, 培养起来周期太长。
其实各藩镇打到现在,或多或少都面临着后备兵源不足的问题。不是人不够,是技艺合格的军士不够。
打仗消耗的速度,肯定比你培养快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 从地里招募过来,让他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熟悉金鼓旗帜, 会与袍泽们一起列几个常用的军阵,差不多就要花一年时间,这还是在土团乡夫们已有一定基础的情况下达到的。
所以, 藩镇将帅们在衙兵大量消耗之后, 都优先选择州兵补充, 州兵不够,再补县镇兵,县镇兵也消耗完了, 只能补土团乡夫了。
灵夏十五州大约有三万州兵,无县镇兵,这个后备兵源其实是不太够的。
但邵大帅经常下令从属、附庸藩镇、草原各部拣选精壮送过来, 这也是一大补充来源。
战场上收编的降兵,也会甄别使用。
这便是夏军兵力的三大来源, 至今就是靠这个体系运转的。
不过随着战争烈度越来越高,再不是以前在西北小打小闹那种了,消耗变得非常剧烈,自己培养的比例就变得越来越大。
数月前都教练使衙门遣人送了一万新兵到河中, 步骑皆有, 主要是为了补充各部衙兵战损, 这批人就是朔方镇自己“原汁原味”培养的, 训练了数年之久。
那一万人送走后,都教练使衙门就还剩一万在训“半成品”了,于是又紧急招募了一万新兵,分成三批,按不同的进度展开训练。
这支在训军队号“续备军”,一个曾经出现过后来又罢废的番号。
两万在训人员中,五千人已经开始接触行进间射草人这类高级科目,五千人还在进行基础的枪术、刀术训练,一万人才刚刚熟悉军中规矩,操练过几次队列。
两万新兵年龄都不大,普遍在二十以内,大部分就只有16-18岁,属于邵树德出镇夏州之前出生的人。蕃人、汉人皆有,本地人、外地人掺杂。
他们的童年过得比较辛苦,稍大一些后,日子渐有起色,到了长身体的阶段,生活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如今从军之时,家中甚至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在少年时代能吃饱饭了,但又是不幸的,因为比他们晚出生十年的人生活要更好,打小就能吃奶,时不时还能吃点肉,长成后身体会比他们更强健高大。
这批人的忠心没有任何问题,在进入军队这个大染缸之前,也谈不上跋扈嚣张,顶多受社会风气影响,有些许苗头罢了——是的,就是社会风气,任何一项制度,都必须考虑社会风气或者说共识,贸然移植宋、明、清管理军队的制度,来约束此时的大头兵,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制度,终究是靠人来执行的。风气如此,便是再纯洁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武夫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你说严格要求不准张口闭口造反,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军营之中,风气就这样,大伙平日里就在谈论哪个军官好,哪个军官不好,要不要砍死他之类。潜移默化之中,啥也不懂的“萌新”、“小白”也会变成跋扈武夫。
风气的改变,不是靠一个人或几个人能行的,也不是靠制度就能约束的。这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社会共识的改变,即大家认识到这样不行,对所有人都没好处,有这个共识,风气才会得到改变。而不是某人振臂一呼,说执行个什么制度,几年内军中立马纯洁,能对抗全社会风气的污染,维持自己内部的小纯洁圈子,执行制度的军官们一个个和政委一样,充分理解主官的意思,彻底维护主官的利益,没有任何私心,靠嘴皮子说服跋扈武夫们手里的刀子。
最忠心的武学生,都做不到毫无私心,惟命是从,遑论旧军官了。
夏军目前的风气,与宣武军一样,算是相对听话,相对纯洁的。这种风气是军队组建的历史、社会大环境、主帅的个人意志、军官团队的私心、底层武夫自身的利益以及制度约束各种条件下达到的平衡,这种动态平衡往哪个方向走,全看各方博弈的结果。
你迁就军士,那就朝五代十国那种跋扈到极点的武夫方向走,你拉住点缰绳,他们或许就会朝恭顺一点的方向走。这就是博弈,没那么简单,也不是短期内能见到功效的。
“这五千人,还得练一年。”朱叔宗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合格的军士,我没脸送给大帅。若有大战,便从州兵里补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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