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苏州(2 / 2)
“谷贱伤农啊!”老百户叹了口气,见茶棚外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盯着他们桌上的茶点流口水,吩咐锦衣卫把茶点分给这些孩子,扭头问道:“店家,照您这么说,苏州的织造行业发展得很火热嘛!想来织工的生活应当不错?”
那店主嗤笑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赶忙诚惶诚恐的弯下腰来:“大人,这苏州的织造业确实是蓬勃发展,可谓日进斗金,但赚来的钱财都落入了士绅、豪商的口袋里,织工过得苦极了。”
“失地的百姓涌入苏州,那些工坊主一袋米就能换个青壮,工坊里的织工又能拿到多少薪水?更别说纺织这活计不像农活必须得有体力才能做好,妇孺儿童也能干,这些童工、女工吃得少,薪水要得也少,甚至只要管顿饭就行,工坊主都喜欢招她们入工坊做活,原来那些织工被抢了工作,没了收入粮价再贱他们也买不起,只能眼睁睁的饿死。”
“那些童工、女工欺压起来也方便,工坊主和豪商士绅为了赚钱,逼迫她们每日劳作近十个时辰,这些孩童妇孺如何经受的住?每两周左右就得累死一批,因伤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
“但苏州等着入厂求个活路的人数不胜数,把那些伤残死难的女工、童工往乱葬岗一扔,继续招工便是了。”
“竟然残酷凶暴至斯!”张闲一拍桌子,问道:“就没人向朝廷上过奏疏?”
店主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让众锦衣卫不由得面上一冷,互相对视了一眼:“大人,苏州的官吏、豪商、士绅大多靠着织造吃饭,反正失地的农户多,人命不值钱,谁会去给这些平头老百姓说话?倒是和靖书院的山长章涣章先生上过几分奏疏。”
“万历四年章先生就上过奏疏,详详细细说了苏州的情况,请朝廷罢海贸、行海禁,或委派官商平价收粮以温恤农户,万历五年上疏弹劾首辅夺情,也在奏疏里请朝廷罢一条鞭法、派员查探苏州豪商害民之事。”
“今年年初章先生又上了一封奏疏反对万岁爷南巡,奏疏里也规劝万岁爷降苏州税赋以恤民,又请求万岁爷委派钦差管一管这些豪商官绅。”
“前段时间万岁爷要征募商税的消息传来,苏州的豪商士绅借着商税的名头把织工本就微薄的薪水扣了一半,几位大人知道,苏州占了天下税赋的十之七八,这些税豪商士绅不会交,最后都压在织工百姓身上,苏州本就苛捐杂税多,如今朝廷又要收商税,织工百姓压力更重,自然是全城骚动。”
“到最后还是章先生出面安抚,写了一封奏疏劝谏万岁爷,说万岁爷有四海商行、南洋商行什么的,获利巨亿,苏州税赋沉重,以前支撑着大明国库没办法,如今国库愈加充盈、万岁爷也不缺钱,何必再设商税以残民?求万岁爷罢商税、减免苏州税赋额度,如今这封奏疏应当是已经到了南京了。”
店主忽然意识到什么,警惕的盯着众人问道:“几位大人不是来抓章先生的吧?章先生可是个好人啊!整个苏州只有他为咱们平头老百姓说话,人人念着他的好呢!”
“店家放心,我们不是冲着章先生来的,是冲着那些豪商士绅来的!”老百户嘿嘿笑着扯了个谎,哄走了店主,转过头来和煦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都听清楚了?苏州城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这姓章的名望不了,尔等万万不要粗暴、急切行事,若惹恼了百姓引发民乱,咱们身死异乡也就算了,坏了天子的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众人纷纷点头答应,就在此时,官道上一群兵丁打出一条路来,那名姓骆的锦衣卫和一名先前混入城中的锦衣卫总旗一道过来,老百户挥挥手,众人饮干净碗里的茶,扔下茶钱,顺着兵丁清出来的道路向着苏州城而去。
眼见着几名锦衣卫走远,茶棚旁一名客商模样的人按了按头上的遮阳圆帽,紧跟了上去。
苏州城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如同天堂和地狱交汇在一座城中一般,街上不少衣着华贵、穿金戴银的富商士人出入茶楼酒馆、青楼商铺,就在一街之隔,却是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的贫民或躺或坐的倒在街上,一旦有招工的告示贴出来,便蜂拥而上,不顾督工家奴棍棒击打,嘶吼着为自己报价。
不少年仅七八岁的孩童,被父母一袋米就卖给了招工的工坊主,亲人两别哭得撕心裂肺,附近茶楼的士子豪商却看猴戏一般指指点点,不时哈哈大笑。
老百户看得直皱眉头,张闲则不忍卒睹,一众锦衣卫都是满脸怒火。
一旁的总旗是朱翊钧在扬州之时就奉命潜入苏州的,对这些早已是习惯了,耸了耸肩,劝道:“百户大人,诸位兄弟,我刚来苏州之时也是愤愤难平,如今也想通了,这苏州城的乱象,只有天子才能解得了,咱们专心做事,闲事少管,助天子成事即可。”
老百户点点头,问道:“听说这案犯在苏州名望不小,是何情况?”
“章先生是个好人.....”那总旗在微微叹了口气:“这章涣乃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当过福建、河南巡抚和漕运总督,任上就以清廉出名,后来恶了严党,被找了个由头谪戍广东,干脆弃了官回乡当了和靖书院的山长,教书育人为生。”新笔趣阁
“苏州贫民日多,章涣收养不少被织坊遗弃的残障孩童,散尽家财接济百姓,还带着学生在和靖书院所在的虎山建了不少窝棚草屋供衣食无着的贫民居住,屡次上疏朝廷请求减免苏州税赋,苏州的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人人尊他一声先生。”
那总旗露出一丝苦笑:“所以,百户大人,你们此番前来,苏州不少百姓视你们如仇寇,一着不慎,恐怕就会被乱民殴死了。”
“如此危险?”张闲脸都有些白了,南京那个商贩身上里搜出来的那封书信,摆明了就是陷害,章涣清清白白,锦衣卫上上下下都以为这次奉命来苏州不过是走个过场询问一番,所以他义父才让他跟着一起到苏州见见世面,哪想到这般凶险。
身旁那名姓骆的青年锦衣卫倒是嘿嘿一笑,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闲之,若真闹起来了,躲在我身后,为兄保你安全!”
“骆思恭,闭上你的乌鸦嘴!”老百户回头瞪了他一眼,回头命令道:“都安下心来,咱们不是来抓人的,不会闹出乱子的,前方带路,早去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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