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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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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扬起的烟尘已经渐渐地散了。

深深浅浅的灰霾勾勒出大梁皇宫巍峨的轮廓。阙楼下,白发披散的女子手挽长弓,独立于宫门之前,玄色冕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汉白玉长阶如白浪翻卷,自女子足下一路蔓延向前,潮尽处,是黑压压挤满了承天台的叛军。

他们中有一半未曾著甲,手中的兵器亦是五花八门,除却正当中帅旗下那数百披坚执锐的精骑外,余者皆是一望而知的庶民,有不少人的面上甚至还带着菜色,显然是不久前还在饥馑中度日的流民。

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宫墙后传来的喊声哭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便是这样一支由流民、农人、小商贩与庶民组成的所谓“义军”,却将号称“三十万铁骑扫八荒”、每年靡费巨万的大梁护国军杀得大败。

自西北边陲起兵至今,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竟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杀进了皇城。

皇城禁军已然溃退,将领不知所踪,宫人内侍一哄而散,煊赫华丽的殿宇正燃起滚滚浓烟。

朕难道……真的错了?

卫姝挽弓的手轻轻颤抖着,飞散的白发时而遮蔽她的视线。

一刹儿的功夫,四十余年人生路如漫漫潮水,不期然掠过眼前。

她本是卫王膝下长女,幼而敏慧,一岁识字,五岁能文,七岁挽弓,十五岁随父逐鹿中原。

其时,江山失序,诸侯早已不存,中原大地被七国割据,曾经的卫侯也早已自封为王。至卫姝父王时,这场战火已绵延两百余载,各国纷争不休,天下群雄并起,谁都想成为一统江山的霸主。

正当壮年的卫王,亦有此志。

只是,卫氏族中叔伯兄弟虽众,父王所出子女除卫姝外,便唯有彼时尚不足月的幼弟了。

当此用人之值,年方韶龄的卫姝一肩挑起了掌管大军辎重粮草的重任。

她是卫王唯一放心将后背交出去之人。他们不仅有着相连的血脉,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至亲。

马上征伐的日子,卫姝过了足有四年,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尽皆消解于无边战火与漫天征尘中。

十九岁时,卫国与楚国相争,卫国势弱,颓势初显。

便在那一年,卫姝放下弓箭、拈起绣针,亲手为自己备好嫁衣,以卫国最受宠爱的公主身份,以卫国的一座城池为陪嫁之礼,捧国书、乘华盖,嫁入梁国,成为了梁王的第二任王后。

自此,梁卫结盟、互为倚仗,熬过了彼此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

三年后,梁王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反目,大举兴兵伐卫,彼时恰逢卫王病重,幼子无力,群臣各怀心思。不过短短数日,卫国覆灭,卫氏王族被屠戮一空。

变故来临的前夜,被秘密囚禁于寝宫的卫姝在亲信的冒死襄助下侥幸脱逃,可她的一双儿女与那近百宫人,却尽皆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

东明殿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她整个人亦似被这火光焚烧成灰烬。

她痛、她悔、她恨。

可她却并不曾哭。

那跗骨锥心之火熬煮着她的心、灼烤着她的魂,让她在往后余生再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梁王厚葬了“死于大火”的卫后母子三人,王陵里的遗骸被珠贝宝器环绕,尽享死后哀荣。

卫后的确死了。

活下来的,是卫国遗姝。

逃亡之路困厄不断,艰险如影随形,梁王派出数百私卫,对卫姝一行展开了不死不休的追杀。

这位国君不放心的,并非卫姝这个亡了国的先王后,他担心的是,卫姝并非孤身出逃。

既然能逃出一个来,便未必不能再多逃几个,比如……那两个流淌着卫氏血脉的孩子?

诚然,东明殿的废墟中确有两具孩童遗骨,可谁又能保证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便是正主?

哪怕这种可能性微小到完全可以忽略,梁王也不放心。

他必须亲见逃遁者身死于前,方能安枕无忧。

卫姝与他夫妻数年,自是猜透了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便如了这位好夫君的意又何如?

于是,出逃后不久的一晚,卫姝素服淡妆,诱得她的侍卫百夫长作了她的入幕之宾。

年轻俊秀的百夫长从卫姝出嫁时起便伴在身侧,她知道,他一直偷偷地爱慕着她。

九个月后,卫姝于逃亡途中产下一子,是个男孩儿,眉眼肖似她。因孕中时常担惊受怕,这孩子生来便有些羸弱,性怯而心善。每每看着他时,卫姝总会想起死于大火的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时常会幻想着他们依旧活着,在她的身边嬉笑玩耍。

时间便在这一追一逃中缓缓流逝,两年后的某日,追兵突然销声匿迹。卫姝后来才知晓,半个月前,梁王险些死于吴国刺客的刀下。

随着梁国版图不断扩张,被梁王吞并的国家也越来越多,一些亡国志士集结成伍,暗行刺驾之举,梁国都城也不知混进了多少刺客,刺驾之事时有发生,整个都城风声鹤唳。

为保自身安危,梁王不得不抽调回最忠心的这支私卫,以之替代了此前的亲卫,而对卫姝的追杀,亦就此搁置。

很显然,在一统中原的宏图大业与捕风捉影的猜测中,他选择了前者。

卫姝深以为此举明智。毕竟那时她身边可用之人也已所剩无几,年轻的百夫长也死在了一次围杀之中。

她在北国一座小城安顿了下来。

待风声稍稍平定了一些,她便派出仅余的人手,沿逃亡路途回溯,逐一清除掉了当年的知情者。

自此后,她膝下的娇儿便是年满四岁的孩子,乃梁王嫡出血脉,只是生得瘦小些,瞧不大出来罢了。

卫姝学会了等待。

安静地、耐心地、漫长地,如蜇伏于地底的蝉,只等着有朝一日天光现,便要嘶鸣了整个季节。

二十八岁那年,梁王终于吞并了最后一个国家,完成了他的统一大业。

是年秋,这位千古第一帝于泰山之巅布下告天地书,自封为元皇帝,昭示着他古往今来天下间唯我独尊的野心。

惜乎,天吝于予。

这位雄才大略的梁元帝在登基后不到半年,便死于一次刺杀。

其时,王驾犹在京外,随行大臣不敢声张,对外只说元帝伤重,直待回京稳住朝堂后,方才公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此后长达个一月的国丧期内,拥立皇长子的大臣、与拥立皇次子的大臣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梁元帝膝下有两子,皇长子乃第一任王后所出。因幼时惊过风,这位皇子便落下了痴病,平素瞧来与常人无异,发病时却状若疯魔,连人都不识得;

皇次子乃元帝宠妃所出,身子倒是康健,然性情乖戾、残忍好杀,尝与人当街斗殴,家中奴仆折手断脚者众,百姓畏之如虎。新笔趣阁

两害相权,却是无轻可取。长不是长、贤亦非贤,众臣无不忧烦。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丧尚自可为,待国丧期满,那一张宝座总要有人来坐,而两位皇子似乎都不大有明君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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