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1 / 2)
当三人跨过溪流时,正好一曲终了。
姬高率先起身走过来,脸上挂着和煦得体的笑容,“二弟、七妹、齐殿下。”
谢浇也跑过来,虽然生在齐国这种礼乐大国,但他生来五音不全,最不耐烦听这些吹拉弹唱的,要是有妞儿摆臀弄腰的还好些,这种纯粹只有铮铮铮声音的简直就像谋杀他了。
所以现在,谢涵分外不解对方哪来的好性坐着听的。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刚弹完琴,缓缓灭香净手的姬皓月。
这定睛一看,险些移不开眼。
桃花树下的少女,气质沉静如画,动作行云流水,有种别于俗世的出尘之意,就像诗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直把枝头灼灼都衬得媚俗轻浮了。
你看她时,首先注意到的只能是她的气质。慢一拍,才缓缓看清她的相貌──二八年华,雪肤秀发,身姿窈窕,五官素净,确是一个美人,但──
称不得是绝色,没有其妹姬倾城的清丽,也没有乃姐姬朝阳的美艳,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这种类型的美女,当不是使谢浇坐下聆听的原因。
“三弟终于换好衣服了。”没等谢涵想出个所以然来,谢浇已紧跟着姬高嘲讽一句,边说边对桃树下宛如一对璧人的姬皓月和沈澜之抬了抬下颌,目光间满是幸灾乐祸。
谢涵:“……”他沉默了下,便给对方介绍起身后的姬倾城和姬元,“大哥,这是元表哥和倾城表妹。”
“浇弟。”姬元温和道。
“浇表哥。”姬倾城脆生生道。
此时,姬皓月洗手毕,慢走过来,见礼道:“齐殿下,二哥,七妹。”沈澜之亦如护花使者般尾随其后,“齐殿下,太子殿下,七公主。”
两方人互相见礼毕,姬高笑道:“皓月新谱了一首曲子,澜之一听说,便要同我一起进宫来听。”他语气里不乏得意,瞥谢涵一眼,曼似顽笑般,“可见昨天和齐殿下在鸣玉坊没听满意呢。”
沈澜之脸上笑容浅浅,眸光却深深,缱绻落在一步开外的姬皓月乌黑秀发上,“她们弹的,和公主弹的,怎会一样?”
语气很是温柔,姬皓月背对他的恬静面庞染上可疑的胭脂色,微垂头。
谢浇却不买账,嗤一声,“我看不像,是昨天沈家主和三弟聊得太起劲太高兴,才没空听那些曲儿的罢。”
他话是对沈澜之说的,目光却一直对姬元和姬倾城斜,深怕二人听不懂他的暗示。
谢涵挑了挑眉──显然,姬高是因昨晚之故,在向他宣示沈澜之是站他这边的,顺便挑拨他和他姑母的关系;而他大哥嘛,则是“终于发现”沈澜之和姬皓月未婚夫妇的关系,以他与沈澜之的交往来攻诘他。
有趣。
他并不接话,还想听听他大哥要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姬倾城已抿嘴一笑,上前一步替他开口,“浇表哥有所不知,我这未来三姐夫啊,天生的好口才,和谁都能一见如故再见交心哩,让人不服不行。”
“七妹对澜之倒是了解得很。”姬高插话进来,笑里藏刀,“不知哪里打听的话。”
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打听准姐夫,这话委实难听,这么攻击幼妹,也实在没品格。姬倾城蹙了蹙眉,谢涵来而有往,解围道:“何须打听?沈家主长袖善舞之名,孤在扶突亦有耳闻,何况表妹就在会阳呢,只要不捂上耳朵遮住眼睛,怎么都会晓得的罢。”
谢浇见缝插针,吊起眉梢,“是么?我怎么没听过?我看是三弟对沈家主格外关注罢。”他再次目示姬倾城,还冲人努了努嘴。
姬倾城:“……”她忽然笑了,笑靥如花,直把正面看她的谢浇晃花了眼,迷得晕七倒八的,她才盈盈笑道:“浇表哥啊,听说你的府邸在扶突明德街上,不知道表哥晓不晓得明德街尾的店铺是什么?”
谢浇还沉浸在对方清秀绝伦的美色中,下意识就点头。
“那是什么?”待姬倾城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这才反应回来自己哪里晓得,古铜色的脸一红,但不愿在对方面前丢人,脖子一梗,理所当然道:“表妹,你没来过扶突,不知道明德街上有多少多的府宅店铺,没人记得全。”
姬倾城却一摊手,用一种“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口气道:“那浇表哥就是不知道了,浇表哥人在扶突,连扶突的事都不晓得,如今不晓得会阳的沈家主,不是很正常么?”
沈澜之无奈一笑,“七公主真是太高看沈某了,不过同僚给的区区几分薄名罢了。”
这时,谢涵忽觉袖口一动,便有一只小手钻了进来,是姬倾城的手。
他顿了一下,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便捉住了他的手,在掌心飞快地落了一个字,又退出去。两人挨得近,广袖贴广袖,动作又快又隐秘,是故谁也没注意到二人间的小动作。
谢涵侧头看她,她明媚一笑,如清水芙蓉,如两岸榆花。
连着还残留着些许痒意和柔软的掌心,他只能长长叹一口气──唉──他这位表妹真是太厉害了,如果不是晓得那本书和今天偷听的话,他都要动心了。
果不其然,谢浇立刻把矛头对准谢涵,吊起眉梢,“那三弟既然知道沈家主美名,一定也知道明德街尾最后一家店铺咯?”
刚刚掌心一笔一划是个“衣”字,谢涵淡然点头道:“回国后,大哥可去看看那儿是不是家成衣店。”
全然没料到对方能一口说出,谢浇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这时姬高出来打圆场,“齐殿下未免记性太好了些。我二十年长在会阳,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会阳所有店面哩。这儿除了公子浇,就只有齐殿下在扶突待过了,齐殿下该不会是随口说的罢。”
说着,他对谢涵边眨眨眼,边朝面色勃然变的谢浇示意,仿佛操心两人兄弟关系般。
谢涵看也没看他的“表演”,淡淡道:“公子高若不信孤的话,大可派人入齐,一探究竟。不如现在就使人前去?”
姬高噎了一下,不虞道:“我手下的人,何如齐殿下手下那般空闲。”
“大哥这说法可奇怪哩。”姬倾城针锋相对道:“小妹听说,治下必须留有余地,否则何以备不时之需?”
姬高冷冷道:“七妹倒是精通治下,不知二弟……”他话还未说完,一阵悠悠扬扬的琴音响起,仿佛旭日初升,仿佛林间田园,仿佛阡陌交通,仿佛早起农人……
众皆循声望去。
姬高冷凝的脸一滞,随后缓缓化作无奈又无力,“月儿……”
“嘘──”姬元在琴架一边,正襟危坐,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唇上,低声道:“大哥先别说话,孤和三妹刚刚矫正了下谱子,三妹现在要重新试曲了。”
姬高:“……”
姬倾城:“……”
谢涵:“……”有趣。
姬皓月坐在琴架后,秀目微阖,十指翩飞,美妙乐音从指尖倾泻而出,仿佛已忘却周遭一切。沈澜之亦在一边动情吹箫相和。
曲是好曲,悠然平和,很像姬元和姬皓月给人的感觉,谢涵亦凝神细品。
“有时候,我真觉得是自己在和大哥争储君之位哩。”姬倾城踮起脚尖,在谢涵耳边微嗔道,似恼似怨,有些可爱,又有些惹人怜惜。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姬皓月侧头,对姬元道:“不对,二哥,好像还是不对。”
姬元亦皱着眉,拿过谱子,在琴上拨了几下,又放下手,“是不对,这个音有些高亢了,不合清晨宁谧的意境。”他又拨了个低音,“音一低,却又不连贯了,这里只能高不能低。”
“唉──又来了,他们两个音痴啊。”姬倾城对谢涵小声抱怨道,尾音像两根小羽毛一样挠人心尖。
这是一个天生就懂得如何最完美地利用自己优势迷惑他人的小姑娘。
“音乐陶冶人性、寄托情志,自值得最认真的对待。”谢涵低头,对姬倾城微微一笑,然后抬脚,朝姬皓月走去,在众人目光里,弯腰拉紧弦,铮的一声高鸣,“这样呢?”
姬皓月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反应回来,“对,鸡鸣,清晨当有鸡鸣,虽是静谧亦须高低相和,不错,不错。”
她立刻垂头重新弹奏,在中端又停了下来,望向谢涵,“齐殿下,您觉得这里……”
“对,还有这里。”姬元亦拿着谱子凑过来,伸指点道:“这里并非不和谐,但孤总觉得还能再好一点。”
谢盘腿坐下,三人边比划边拨拉。
姬倾城:“……”
细细讨论一番,有了新的思维加入,把走进死胡同的他们一一拉出,姬皓月抚掌笑道:“大善。”随后抬头,看向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沈澜之,欲言又止。
“公主?”沈澜之深情款款道。
姬皓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踯躅了下,终于还是道:“重新编过的曲子,难度略有提升,恐怕寻常人难以相和了。”
沈·寻常人·澜之:“……”他放下箫,依旧温柔笑道:“澜之更愿意听到公主最美的琴音。”
“愿改日能与沈家主共奏一曲。”姬皓月低声柔柔道一句,便再抬头,目光灼灼看向谢涵腰间的白玉箫,“不知皓月的鸣灵琴能否有幸请齐殿下的忘蠡箫相伴?”
谢涵讶然道:“三公主好眼力。”说完,解下箫,“是忘蠡的荣幸。”
沈澜之:“……”
琴箫双音不以他的默然为转移悠悠响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阴翳,射穿云层,照亮大地,田间第一声鸡鸣冲破云霄,嘹亮礼赞光明……
在梁宫的“闲逛”以一种妙不可言的方式为尾声,谢涵得以成功躲避他聪慧美貌倾城表妹的大攻略术,“完璧”回到驿使馆。
“殿下回来了?”玖少卿已在等着他了,望向他的目光不可言说,仿佛不认识了一样从头到脚把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意味深长道:“殿下换了一身衣裳。”
谢涵:“……”他“嗯”了一声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方看见矮几上摊着一片绢布,小巧精致,绘着嫣红花瓣,熏着郁金香味,书着缠绵字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郁金香绢是朝阳夫人邀请情郎的信物。”玖少卿如是道:“今日一早,殿下一走,就有人送香绢过来了。”说完,他又忍不住冲谢涵看了好几眼,“所以,不过一会儿梁宫出来人奉命拿殿下衣物时,我很震惊。看来朝阳夫人对殿下很有意思,这是好事,殿下最好趁机拿下与倾城公主的婚约。”
知道对方并不清楚今早的内情,谢涵拈起香绢,缓缓把它卷起,“孤不打算求娶梁七公主了。”
玖少卿愕然,“为何?”他失声片刻,立刻追问,“殿下甘冒风险远道来梁,不正是为了倾城公主?”
“今日一行,孤始知自己这位表妹野心甚大,想效法召太夫人,似乎盼着孤一即位就英年早逝。”谢涵边解释,边卷好香绢塞进袖中。
玖少卿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然如此狠毒?”下一瞬,他敛了震惊,面上森然一闪而逝,沉声道:“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殿下如今可先娶了她,以获得梁国和梁夫人的支持,待日后殿下得揽大权,随时可叫她香消玉殒,以一种不引任何人怀疑的方式。”
谢涵看他一眼,移开目光,“不行。她貌美聪慧,很吸引人,孤不确定日后能否狠下心肠;她手段了得,敏锐非常,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孤不确定日后能否顺利除了她。”
玖少卿叹一口气,“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山上有一个樵夫,偶然得了一颗仙桃,那仙桃能治百病,他小心保存以备救命。有一次,他摔伤了腿,怎么敷药也不好,众人劝他吃仙桃,他不肯,因为仙桃是救命用的,最后那伤口长了恶疽,他死了。
愚者着眼当下,智者着眼未来,可这前提是──他还有未来。”
迎着对方执着而不赞同的目光,谢涵知道自己若不抛出个重量级的理由来,很难说服对方。
可说什么呢?
说梁公明年就会自寻死路,梁国很快会分崩离析,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说他那姑母用不了多久便会自身难保、含恨而终,也给不了他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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