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饿鬼生·其贰 果然变.态就是变.态!……(1 / 2)
温衍和江暮漓目睹了诸神邪堕的全过程。
沉默在怒涛狂吼的轰鸣声里也变得喧嚣。
温衍嘴唇抿了又抿,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江暮漓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悬崖下的那片海洋。
“我第一次踏进冯圣君庙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温衍道,“但当我来到供奉鬼魂的阴庙时,内心却十分平和。”
“在黄绣姑的庙宇被推到的那一刻,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等到那些阴庙全都被毁掉,它攀升到了顶峰。”
“甚至,在游神赛会这种百神巡境的场合,这种阴森的不吉利的感觉也没有减退,反而更加剧烈。”
温衍呼出一口短促的叹息。
“阿漓,为虎作伥的故事,好像也在福临镇上演了。”
传说中,被老虎吃掉的人会变成伥鬼,专门给老虎带路去吃别人。
奸诈而自私的伥鬼,戴上正义凛然的君子假面,用花言巧语和伪善行径,哄骗一无所知的路人信任它们,跟随它们,直到被恶虎一口吃掉。
“在这片土地,最初的伥鬼不是别的,就是那些正神。”
“祂们背负着种种美誉与传颂百年的传说,却没能做到威武不能屈。身为神祇,却和人类一样胆小软弱。”
“不论是碧海龙王还是冯圣君,祂们都屈服了,对海里那只怪物低头了。”
温衍闭上眼睛,高涨飙升的灵感犹如一支飞羽箭矢,刺穿万丈波澜。
几百年来,福临镇乃至整片痋南地区,始终有女人含冤带愤而死的悲剧在上演。
她们死了,化作怨鬼厉魂,却也无法离开这片血泪之地。
她们被当做肉粽送走,被当做煞气化解,被当做邪祟镇压。
人们请正神,做法事,自以为做着求平安、保福祉的事,殊不知他们信奉的正神,都将这些可怜女人的灵魂当成祭台上的供品,尽数奉献给海里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受到积年累月的供养,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所有的正神都对它的存在装聋作哑。
一直以来,祂们都深深畏惧着它,不曾想过战胜它,也不曾考虑过团结起来消灭它。祂们过惯了高居神龛、安享供奉的舒服日子,只希望能永远高枕无忧下去。
两厢里相安无事,就好。
至于那些被吃掉的女人灵魂,虽然颇为悲惨,但又能影响到祂们什么呢?
“既然那些神祇从最开始就没斗争的意愿,那那只海中怪物大可以直接消灭祂们,一口气把福临镇的人吃干净不好吗?”
江暮漓露出惋惜的微笑。
“难道说……它也在忌惮着什么?”
温衍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真正保护庇佑他们的力量,不是他们崇拜敬奉的神明,而是那些被他们轻视的阴庙里的鬼魂。”
“这些年,这个镇子能保得平安无事,都是因为她们不愿屈服,不愿妥协,一直和它做抗争。”
“但现在……”
江暮漓耸了耸肩,遗憾道:“现在那些庙都被毁了,它可就再没有制约了。”
***
此时的福临镇,已彻底陷入恐怖的混沌。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场热闹欢腾的喜事儿,会变成眼前的噩梦。
留在镇上的法师们集体起乩,他们本是最普通的法师,跟随庙主潜心修炼,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被神明上身的机缘。
当低弱灵感忽然高涨的一瞬间,他们还惊喜地以为,自己终于也能成为像阿禄师、龙爷那样威名远播的厉害乩童,借助神明的力量斩妖除魔,守护一方安宁。
殊不知他们忠心追随的庙主,已经和那些神明一样,毫无抵抗地就成为了海中怪物的伥鬼。
现在上他们身的,就是那一群沦为伥鬼的庙主。
这些可怜的法师,他们有的是那群庙主的弟子,有的是他们的助手,有的是他们的崇拜者,但那些庙主的自我意识都已不复存在,他们只会毫无知觉地履行身为伥鬼的使命。
他们操纵着他们,把他们当成一只只提线木偶,让他们高举法器,四处捕猎虐杀镇民。
伥鬼驱使伥鬼。
法师驱使法师。
猎物驱使猎物。
那只暴食无尽的海中怪物,既没能吃掉婴灵,又没能吃到徐小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它迫不及待要美餐一顿,而福临镇就是它的自助食堂。
还得是现杀现吃,跟人类爱吃什么烤鱼啊牛蛙啊一样,图的就是一个新鲜。
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个镇民被法师们打伤了。
原本热闹的广场长街一片狼藉,贡品掉了满地,又被人们逃跑时踩得一塌糊涂,倒撒的香灰混合着斑斑血迹,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所有人都怕得快要疯了。
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日日进香叩拜,时时祈愿供奉,从来没有一丝懈怠。
但是,为什么,最神圣的游神赛会变成最可怕的人间地狱?
当然,神明们不可能给他们回答,更不可能拯救他们。
法师们对他们穷追不舍,好像没有知觉的活死人似的。
人们奔啊逃啊,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啊,香火味的风吹过他们的脸颊,鲜红的爆竹皮从身边掠去,可黑下去的天光照不亮他们的眼睛,也映照不出一条能救命的生路。
整个福临镇,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最后,他们只能逃到了郊外。
郊外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阴庙的断壁残垣。
眼前的场景他们不会陌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曾激情昂扬地参与了那场摧毁阴庙的行动。他们砸破门窗,推倒神像,敲碎墙壁,辱骂着那些女人,又赞美着他们的正神。
“完了……我们完了!逃到这种晦气地方,我们还有啥救啊!”
“我们就该躲进神老爷的庙里,只有神老爷才能救苦救难啊!”
“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吗!那些人着了魔似地满镇子晃悠要杀我们,要不是没地儿躲了我们能来这儿吗!”
“你们说,不会是那些女鬼在报复我们吧……”
“你别瞎说,那些女鬼没了庙,顶多就是孤魂野鬼,能成啥气候啊?”
“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没准就是她们作的祟!”
众人正一边大喘小吁一边骂骂咧咧的时候,有个眼尖的人大喊:“他们追过来了!”
只见那群法师手里举着还沾有血迹的法器,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这边飞奔过来。
众人一声哀嚎,这下彻底绝望了。
阴庙都被砸了,他们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且,那些法师根本不知疲倦,跑得都吐了血了还在一个劲儿地猛追,可他们肉.体凡胎的实在跑不动了啊!
“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大老爷们儿,我们要不和他们拼了!”
“拼啥呀拼,你要拼你拼,我才不去送死呢!”
“就是啊,凭什么送死的事要轮到咱老爷们儿啊?”
“来了……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众人崩溃得快要死了,他们不敢斗争,无力奔逃,也没地方躲藏。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玩儿够了折磨透了再死,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但真要去死,他们又没这个勇气。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法师步步逼近,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个法师挥舞着长刀,对准一个男人的脑袋瓜子就砍。
那个男人在砸毁阴庙时是主力干将,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此刻早吓得四肢瘫软,裤子上洇开一摊水迹。
吓尿了。
就当他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白蝴蝶从废墟中飘然飞出,轻盈落在刀背上。
那把寒光森然的长刀,立刻绽出纵横裂缝,“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那个法师一声惨叫,浑身抽搐地跪在地上,呕吐出一大滩污秽,就此人事不知。
那只蝴蝶,帮他解开了操纵。
男人激动得大吼:“是……是神老爷显灵了!是神老爷来救我们了!”
有越来越多的白蝴蝶飞了出来,每一只都是那么小巧脆弱,仿佛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但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暴风雪。
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纯白的风暴将那群法师包围了起来,消弭了操控他们的邪恶力量。
这一刻,当了多年虔诚信徒的人们,终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神的降临。
神真的在帮助他们,拯救他们,赐予他们生的希望与奇迹。
他们发自内心地跪下,身躯颤抖,向这场救他们于危难的神降,无比虔诚地顶礼膜拜起来。
等到所有法师都摆脱了伥鬼的控制,那群蝴蝶也算派完了用场。它们扑簌簌地纷洒一地,变得和最寻常的白纸铰出来的剪纸蝴蝶没什么两样。
“感谢诸圣神慈悲保佑……感谢诸圣神神光普照……感谢诸圣神慈悲指引……我们大家同沐神恩……!”
众人三跪九叩,顿首再拜。
一阵阴森清凉的风鼓荡起来,风里夹杂着些许淡香,有一点像脂粉香,很好闻,却又似隐藏着无限忧伤,闻之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看地上!”有个人叫道。
众人抬起眼,只见满地荒草摇晃摆动,向着一个方向倒去。
清风徐过,空气里传来丝丝缕缕的轻柔声音。
有裙摆被风吹得飘扬的响动,有环佩相碰时叮叮当当的清音,又间杂着窸窸窣窣的温言低语,就好像正有一群看不见的女子走过这里。
有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叫道:“是……是阴庙里的神仙……是女神仙们大慈大悲救了我们!”
人们都惊呆了。
在危难关头,拯救他们的竟然不是受了他们无数香火供奉的正神,反而是他们一直都看不起的、就连庙宇都被他们拆毁的鬼魂?
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做呢?
她们没有正神那么厉害的神通,她们没有声名远扬的功绩,她们没有太多的信徒和华丽的庙宇。
她们说到底,就是一群命运悲惨的女人。
生前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死后是被惧怕和被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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