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鲛珠。)(2 / 2)
“那是从西域带来的宝玉,旁边的,是极北寒石。”
除却珠宝,这里甚至有百年的天山雪莲,和画中仙残破的画笔。
施黛满心新奇地听,脚步倏然顿住。
余光扫过整齐陈列的珍宝,她瞥见一瞬蓝光。
是鳞片。
数枚鳞片幽蓝莹莹,弧度圆润。
在它们旁侧,是更为剔透的晶莹小珠。
“咦……居然有鲛人泪。”
百里青枝一愣,罕见露出几分兴趣:“真漂亮。”
施黛却是皱起眉。
鲛人罕见,鲛人泪更是难求,因清澄皎洁,颇受追捧。
囚禁捕杀鲛人的事,在大昭各地皆有发生。
江白砚小时候,就曾被邪修百般虐待,只为取他眼泪。
“百里小姐不是一直对鲛人泪感兴趣?”
小二热切道:“这些都是上等货色。”
“从前阁里没有这个。”
百里青枝挑眉:“是近日新收的?”
小二点头:“正是。”
施黛沉默须臾,忽地问:“从哪儿收来的?”
“这个……”
小二歉声笑笑:“珍宝阁不透露卖家身份,小姐,对不住。”
他话音方落,施黛嗅到熟悉的冷香。
侧目看去,江白砚不知何时回了珍宝阁,静静立于她身边,也在看那几颗被展示的泪珠。
观他神情,与平日没有差别,眼底无波无澜,略显懒散。
施黛再眨眼,江白砚已挪开目光,转而望向她。
表情似笑非笑,像在漫不经心问:怎么?
施黛:……
施黛收回视线:“钱袋找到了?”
江白砚:“嗯。”
阿狸默不作声,轻轻嗅了嗅,困惑眨眼。
奇怪,没有血腥味。
它原本以为,江白砚趁这个功夫出去杀了人——
施黛等人闻不到,它嗅得清清楚楚,之前与阎清欢撞上的男人,身上有股鲛人的气息。
可那分明是人族。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鲛人泪和鳞片,正是那三个青年卖来的。
他们从何得来,就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
江白砚从出去到回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衣物未乱,身上也没沾血气。
他去做了什么?
阿狸绝不相信,他能被人偷走钱袋。
接下来再无异样。
阎清欢和百里青枝都是好相与的性子,带领一行人从南逛到北,把越州风光尽收眼底。
即便是别别扭扭的施云声,眼中也溢满懵懂的惊奇,被哥哥姐姐们塞了满嘴甜糕和糖水,撑得肚皮滚圆。
越州临海,奈何这会儿太晚太累,没精力前往海边。
百里青枝打了保证,等过上几日,带施黛去海里捡贝壳。
“江南还不赖吧?”
抬手抻了个懒腰,百里青枝笑道:“快到亥时,我带你们去百里家看看。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演武大会。”
夜半子时,越州南海。
冷月悬天,海浪击石,沙滩空无一人,一艘海船停靠岸边。
夜色已深,从外探去,船舱内并无烛火,阒静黢黑。
船尾不为人知的暗室里,一点微光如豆,照亮三个男人神情各异的脸。
“今儿运气算不错了。”
高个子青年喝了口烈酒,喜笑眉开:“鲛人泪居然能卖这么——这么多!老大,我们还剩多少?”
“没出息。”
被他唤作“老大”的男人眉目阴沉:“如果鲛人没死,我们更赚。”
“这不是一时失手吗。”
另一个健硕青年讨好笑道:“抓那只鲛人时,他就没了半条命……唉,哪成想刚剥下几片鱼鳞,他便力竭死掉了。”
他们并非普通渔民,而是在海上猎杀妖物的贩子,靠倒卖赚钱。
鲛人不是恶妖,依大昭律法,严禁残杀。
但南海茫茫,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昨日他们破天荒撞了好运,航船时遇上一个鲛人。
三兄弟都是练家子,对付鲛人不成难题,趁其不备拔刀出鞘,狩猎顺利得一气呵成。
不成想,鲛人伤势太重,被他们剖去鳞片时,竟没了气息。
“算了。”
老大叹气,眼底隐有亮色:“他没了命,刚好方便我们拿鲛珠。”
鲛珠乃鲛人内丹,千金不换,价值连城。
做完这一笔,他们彻底发了。
“要我说,鲛人该杀。”
畅想今后吃香喝辣的日子,老三又喝下一口酒,哈哈大笑:“当年邪祟出世,大战里,不就是鲛人出了岔子?若非书圣及时赶到……”
他打出个酒嗝,迷迷糊糊斜过眼,忽地蹙眉。
烛火摇曳,明昧不定,隐约勾勒出一道颀长影子。
是……人?
可他们三兄弟都在桌边,怎会有外人——
猛然意识到不对,老三酒醒大半:“谁?!”
老大老二双双戒备, 抽出长刀。
定神看去, 门边哪有人影。
暗室的小门不知怎地微微敞开,春潮湿冷,藤蔓般攀沿而入。
无影无形,寒意透骨,叫人头皮发麻。
“门、门是怎么回事?”
老二警惕道:“老三,你最后进来,是不是没关紧——”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紧随其后,是一声尖利哀嚎。
凌厉剑风裹挟绞杀之势,只一眨眼,切断他左腿与右臂,腥血飞溅。
突变来得猝不及防,老三面如土色,老大握紧长刀:“谁?”
仿佛是对他的应答,虚虚敞开的木门外,探入一只冷白修长的手。
指尖轻拊门框,不需用力,木门吱呀大开。
是个陌生的少年人。
一身白衣,单手执剑,怪异的是,他唇角轻勾,竟在笑。
这是张极具迷惑性的脸,清隽疏朗,目若含情,看向某人时,好似摄魂的蛊惑。
若非他手里的长剑杀气正盛,很难想象,方才是他切断了老二的胳膊和大腿。
“你……”
被铺天盖地的杀意压得双腿发软,老大颤声:“你是什么人?”
老三已被吓得说不出话。
江白砚不答,无声笑笑。
他在三人身上感受到同族的气息,以“钱袋被盗”为由离开珍宝阁后,始终尾随其后。
这三个男人喝了酒,意识不清,九成回家歇息。
江白砚耐着性子,果见他们登上停靠于海边的船只。
他当然不会直截了当杀掉他们,身上沾染血气,回到珍宝阁,定惹人生疑。
杀人要趁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正是时。
回百里家后,待所有人歇下,江白砚独自来到这里。
如此,方可撇清他的嫌疑——
时间、地点、动机,船内三人的惨死,没一样与江白砚沾边。
他与他们素不相识,案发时,尚在百里氏的大宅中休憩。
视线垂落,触上木桌。
一颗圆珠弥散开月辉色柔光,灵气蕴藉,宛如梦幻。
鲛珠。
“你、你想要这个?”
老大最识时务,自知实力不济,咬牙狠声:“别动手,这个给你。”
江白砚仍然没答,只轻轻笑了下。
电光石火间,剑锋疾出。
剑气凌人,映照烛光,如炽盛白虹。
老大抬臂扬刀,刀剑相撞,虎口一阵痛麻。
他险些松手,丢了自己的刀。
对方却如闲庭信步,随手挥出剑招,语调轻缓:“船中有鲛人?”
敌不过。
此人身法诡谲,剑术更是骇人,此刻挑开大刀,轻易得像在抚摸一片羽毛。
老大尾音颤颤:“本来有,不过昨晚就死、死了,在桌后的暗门里。”
他眸光一动,瞥见老三握起长刀,朝少年猛劈而去。
不等他暗喜,江白砚已回转剑势,侧身避开背后突袭,反手刺入老三心口。
剑出,血如泉涌。
耳边响起老三沉沉倒地的闷响,濒死的恐惧感强烈得前所未有。
老大眼眶发热,两腿哆嗦:“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该死。
他怎会惹上这个瘟神?
视野所及,那人一袭白衣染血大半,一侧颊边满是从老三心口溅出的腥红液体,貌若恶鬼,携出令人胆寒的杀念与邪气。
另一侧,却白皙干净,似玉树皎皎,温雅无瑕。
眼风掠起,望向桌后。
江白砚没看男人一眼,断水横出,斩断他握刀的手臂。
几滴鲜血落在颊边,江白砚笑意揶揄。
鲛人,鲛泪,鲛珠。
被人当作肆意折辱的玩物,活得如同笑话。
可笑又可悲。
眼前的男人也曾一片片剥下鲛人鳞片,凝视翻卷的血肉,放肆大笑吗?
江白砚懒于细想。
许久未曾杀人,不止他,断水也感到久违的欢愉,发出微弱鸣响。
心不在焉上前一步,江白砚听见男人的沙哑低呼。
十分古怪地,对方并未看他,而是骤然睁大双眼,直勾勾望向门边。
门边有人。
断水轻鸣,江白砚本能回身,剑势凶戾,停在半空。
海风和月色被阻隔在外,船舱极静,近乎死寂。
“救、救命!”
浑身是血的男人瘫倒在地,竭力大喊:“这个疯子……他在杀人!”
烛火一晃,照亮门边熟悉的人影。
眉峰微沉,杏眼漆黑,定定与江白砚四目相对,怀里抱着只双目圆睁的白狐狸。
剑锋所指之处,施黛的视线掠过他,扫向满地脏污血肉。
江白砚看不懂她的神情。
没人说话。
在男人挣扎的痛吟声里,断水轻颤,嗡鸣好似呜咽。
施黛没理由出现在这里。
心口空空如也,似被剥去一块,杀意散尽,徒留难言的狼狈。
江白砚看着她,喉结微动。
极烫极疼。
如同吞咽一粒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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