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1 / 2)
此刻,会稽王已经赶到了皇宫。
皇帝并未在得信的第一时间通知他,当陈稚应奔到太极殿外时,阁中的第一轮争辩已经结束了。陈勍以午休为由,婉拒了皇伯的请见。
这抗拒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陈稚应心往下坠,拦住正从殿阶走下来的谢澜安。
谢澜安停步道声王爷,等着他开口。
陈稚应从谢澜安的表情上看不出商议的结果,他从前总是恭维谢家满庭芝兰玉树,眼下却是有些打心底里佩服这女子峙如山岳,不可撼摇的品格了。他的心也跟着定了定,沉眸往黑黢黢的殿门中望一眼,搓了下掌心。
“娘子知晓,我膝下只安城这一个女儿,儿子是有一大堆,却都不及卿儿让我惦记。”会稽王苦涩一笑,“先帝临终时,降旨让本王送一个世子入金陵开府立业,王妃她……个个都舍不得,最终不得已,便送了牙牙学语的卿儿来……”
令藩王之子住京开府,说好听是照拂,其实便是为质。
会稽王妃不舍得儿子,舍了女儿,陈卿容在才记得父母的年岁,便被迫远离双亲。
人人道她自幼在宫中长大,锦衣玉馔,天生好命。可当她在夜幕降临时想念耶娘,抱着布偶在锦被里哭泣的时候,陪伴她的也只有那一盏盏璀璨华贵的宫灯。
“……卿儿那些娇蛮的小性子,其实都是她为自保长出来的刺。”陈稚应还在谢澜安面前喋喋说着,这一刻,他不是藩镇一方的显赫亲王,而只是一个不知如何弥补女儿的老父亲,“谢娘子,能否看在卿儿过去和你的交情的份上,帮她一回?”
“王爷是皇室宗亲。”谢澜安的襕裾被风吹出縠纹,凛凛涛浪一般,将喜怒皆掩在衣簪之下。她道:“一次不得已是不得已,两次不得已也是不得已,若陛下亲自请求王爷点头,为了老陈家的江山稳固,王爷会拒绝吗?”
陈稚应先是茫然地怔了一怔,继而,一种愤怒与内疚交织的情绪袭上他的心头。
“放屁!陈稚应岂是卖女求荣之辈!胡人明目张胆要我大玄公主,欺我大玄无人乎?本王手底兵将不是吃素的,谁想祸害我家姑娘,本王豁出去也要与他拼了!”
谢澜安听到这里,眉心微松,“王爷这句话,我记住了。”
她敛袖揖手:“请王爷放心。”
陈稚应闻言,长出一口大气地点头:“谢娘子这份情,我也记下了!”
谢澜安一诺,何止千金。陈稚应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为何会觉得求谢澜安点头比求皇帝更管用,只在心中欣慰,谢娘子不愧是大玄第一豪爽人,不枉闺女过去对她痴心一片。
谢澜安在宫阶尽头看到等待的胤奚。
二人眸光相对,同样的深若渊海。望着他被风吹红的鼻尖,谢澜安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在胤奚开口前说:“一起回家。”
胤奚便知,女郎心里并不是十拿九稳,她可能有用到他的地方。
这一天,陈勍
在荀尤敬和谢澜安两大重臣的进谏下(),??啿?し?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始终没有点头。于是翌日朝会上,主战派和主和派两方臣子继续争吵。
该陈说的利害,谢澜安昨日已在暖阁言尽了,一开始只是听。
直至褚啸崖在武臣班首迈出一步,狂傲不减地大笑:“北地的狗,不打断脊梁骨不会老实,有什么可和谈的。从前他们叫嚣最狠时我都打得,而今洛阳一团乌烟瘴气,打得更趁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遣妾安社稷,何处用将军’。谢小娘子,我记得不差吧?”
谢澜安扬唇进前一步,与褚啸崖并身而列。
她举笏注视着御座冕旒后那双眼睛,“臣深以为然。”
褚啸崖便料定谢澜安必是想谋取中原的,若无这份野性与霸气,她又何以入得了他的眼?只是他没料到,谢小娘子今日会如此痛快地与他站在同一阵线,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褚啸崖倍感兴奋,又不自觉向御墀前跨出一步,豪迈捶震胸膛。
“陛下担心什么?我既能平青州,便能平衮齐、平雍梁,直至战洛阳,复两京!区区和谈,无异小儿啼哭换些糖果,如何能逞男儿志气!”
褚啸崖原本威势就盛,他这一跨步,形如猛虎倾压猎物,吓得屏风旁的彧良面色苍白。
楚清鸢立身在御座侧后方,仿佛感觉到一片杀伐之气扑面,微微握住手掌。皇帝扣住龙椅的掌心比他掐得更紧,便见谢澜安从容地亦上一步,附和道:“臣亦以为然。”
“含灵……”陈勍不敢相信,这两人在上一次宫宴相遇时还剑拔弩张,明明私下绝无交往,今日竟默契地逼他就范……
谢含灵难道忘了,褚啸崖想要娶她?倘若褚啸崖的北府兵真有马踏洛阳的一日,他功高震世,她还能如何保全自身?
这就是陈勍内心深处,不想再与北尉开战的另一个理由——褚啸崖不能再胜了!
大司马已经功高盖主,再打下去,难保这天下不会有易主的一日。
收复两京、使南北统一固然是陈勍心中所望,可比起让褚啸崖吃空他的国库、带着大玄的兵马攻入中原,占据不回,再掉转矛头篡他的位,那么陈勍宁愿像现下这样,维持南北朝局的平衡。
直至他将内政经营得气象一新,成长到羽翼丰满,有能力不受任何人的钳制,再收拾胡人不迟。
“含灵……”陈勍含着近乎恳求的口吻,凝住谢澜安的双眸。“你再仔细想想。”
你答应过,会永远帮朕的。
谢澜安却只纹丝不动,与褚啸崖一左一右并立中廷。当朝文武中最有话语权的二位,呈掎角之势与上方的龙椅对峙。
谢澜安原封不动地将这话还了回去:“陛下,您再仔细想想。”
貌似恭雅,眼中却含着嘲弄的冷。
她这个人,做得出囚禁生母,逼杀叔祖的事,本是胡来惯了。偶尔给人个脸,那是看在能达成自己目的的份上,暂将反骨藏在逆鳞之下。可谁若想将“认主”二字按在她头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 那冷光落在陈勍眼里,让他恍觉下面的那张脸变得无比陌生。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对面仿佛不再是两张人脸,而扭曲成两头狰狞的猛虎,踏爪咆哮,意欲一口吞噬掉他的皇位。
陈勍生平第一次在坐着的时候,产生了两股战战的恐惧感。群臣抿出气氛不对,凝望殿中那两道身影,一时不知是谢澜安借了褚啸崖之威,还是褚啸崖借了谢澜安之势,胸口窝像被揣进了一块冰坨子,皆不由得倒屏气息,等待陛下的应答。
郗符在无形的迫力中皱眉,恐谢澜安与虎谋皮。正待举步出列,被殿中侍谢策拦住。
谢策冲郗家大郎隐秘地摇摇头。
他妹妹当真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楚清鸢在御座后满手汗水,双眼却迸出光芒,这才是令他折服之人该有的气魄!
众人等啊等,沉寂的太极殿终于等来皇帝发话,却是毫无气势可言的一句:“退、退朝。”
有心人听出了皇帝音色中的轻颤,心中暗想:到底还是年纪轻些,压不住权臣的气焰。紧接着又听皇帝加上一句,“含灵——你别走。”
褚啸崖粗眉挑动,有心抢白两句,转头见谢小娘子鸦睫淡垂,立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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