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2)
“啁——”
半空中的白鹰在看到谢无端的那一瞬,发出愈发高亢的唳鸣声,欢快地在屋外来回地飞了一圈又一圈,似在跟他打招呼。
待谢无端迈出门槛走到檐下,白鹰就慢慢悠悠地开始下降,往他飞去,轻巧地往他肩上一停,亲昵地以鹰首轻轻蹭了蹭他的鬓发,喉间发出咕咕声。
谢无端温柔地摸了下白鹰,就飞快地取下了绑在某只鹰脚上的细竹筒,从中取出一条折成长条的绢纸,将之展开。
绢纸上,那龙飞凤舞、骨力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哪怕信上没有落款,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顾非池的字迹。
谢无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随即又细看了一遍。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捏着绢纸,低垂的眼帘下,那乌黑的瞳仁愈来愈深邃,仿佛没有星月的无边暗空,黑得没有一点杂质,脸上的表情凝然不动。
微风习习,鬓角的几丝发丝被风吹起,凌乱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怆然与悲凉。
娃娃脸的青衣少年就站在几步外,敏锐地注意到自家公子的表情有点不对,低声问道:“公子,是顾世子的信吗?”
好一会儿,谢无端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底夹着深切的、难以平复的激烈情绪,语声淡淡道:“阿池说,留吁鹰已经到了京城。”
谢无端的声音平静而缓慢,没有一点起伏,似乎在说一件与他全不相关的事。
皇帝请了北狄人进京贺万寿节,他是知道的。
他没有干涉,只是顺其自然,任其发展。
很快,谢无端再次垂首,目光盯着其中某一句上——
留吁鹰已知表哥可能还活着。
“可能”这两个字可就有意思多了。
谢无端的唇角慢慢地浮现一抹浅笑,启唇道:“风吟,传令边昀点一千骑兵,我们去一趟北境。”
被称为风吟的青衣少年闻言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先前在幽州,公子强撑着身子疾驰了大半夜,这才让承恩公柳汌上了钩,后面为了保住大皇子的命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那之后,公子足足养了十天,身子才渐好。
现在公子开口只点了一千骑兵,显然是为了日夜兼程地疾奔赶赴北境。
若是从前的公子,自是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公子的身子远不如常人,怕是会撑不住……
风吟暗暗地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抱拳应了声:“是。”
他素知公子的心性,他们的公子从来一言九鼎,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变。
静了好一会儿,就听谢无端徐徐地又道:“去接我爹……回京。”
最后两个字平平淡淡,轻如鸿毛,听在风吟的耳中,却像是有把尖锐的刀子往他的心脏重重地刺了两下,心头一紧,抽痛不已。
“是,公子。”风吟字字铿锵地再次应道,嗓音之中难掩涩意。
谢无端
那清瘦的下巴微微扬起,远眺着北境的方向,
风吟深深地望了谢无端一眼,就转过了身,步履匆匆地退出了守备府。
金鳞军已经不在了。
但是,顾家的天府军也是丝毫不逊于金鳞军的一支精兵,顾非池在回京前特意把边昀以及一千天府军精锐留给了谢无端,之后还从西北急调了一万兵马到幽州,听由谢无端调遣。
这才把幽州牢牢地握在他们的手里。
从点兵到集结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边昀以及一千人马已经聚集在了尚古城的西城门外。
谢无端也到了,并没有换上战甲。
他如今的身体已经扛不住战甲的重量了。
只换了一袭修身的月白胡服,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飒飒的狂风卷着黄沙迎面而来,刮得他的披风如那展开的鹰翅般飞起,猎猎作响,似随时要乘风而去。
矫健的白鹰在天空盘旋着,意气风发地发出嘹亮的啸声,率先朝西北方向飞出。
紧接着,一千骑兵纵马而出,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如雷鸣般响彻在城外的这片平原上,身上雪亮的盔甲在晨曦下闪烁着森森的寒芒。
谢无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方。
天下人只知父亲谋反,勾结北狄人里应外合地打开了兰峪关,致使北狄大军长驱直入,短短一月之间,北境连失数城。
可事实上,谁又知道,当时他和父亲正试图自青潼谷与利突平原,包抄北狄后方大营。这一战只要胜了,至少可保北境五年以上的安宁。
然而,父亲中伏,和金鳞军被北狄人围困在了青潼谷。
北狄人在两边山脉纵火,风吹火长,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他得悉后,自利突平原浴血突围,赶回去救援,却在中途被禁军拦劫。
罪名是——
通敌叛国。
风直直地吹进眸中,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谢无端一提缰绳,迎着风策马疾驰。
一千天府军快马加鞭地一路疾行,日夜兼程。
北境与幽州接壤,自幽州到北境,也不过两天两夜,就抵达了位于兰峪山脉东南方的兰山城。
如今的兰山城,已是一座空荡荡的死城。
城墙上看不到一个守城的士兵,只有几杆破烂不堪的军旗还插在墙头。
城门上方刻的“兰山城”三个大字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下模糊不清。
两扇城门半开半闭,城内城外一片死寂。
两名天府军将士下了马,将那沉甸甸的城门推开,灰尘漫天飞起,飞飞扬扬,形成一片朦朦胧胧的灰雾。
“进城。”
谢无端一声令下,便率那一千天府军将士鱼贯地策马入城。
率先进入他们视野的便是那一地的白骨,横在路中央,堆在路边的阴沟里,躺在缺了大门的屋子里,挂在城墙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那些
没有收敛过的百姓以及将士们的尸身(),那些尸身早已腐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余下裹着破衣、盔甲的森森白骨。
空气中除了灰蒙蒙的尘雾,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疯狂地涌入众人的鼻端。
城内,死气沉沉,早就没有了活人的踪迹。
满城的将士与百姓全都死了,现在只有这满城的白骨了。
所有的将士皆是默不作声,浓浓的悲怆在空气中氤氲。
谢无端蓦然勒住了缰绳,坐骑便收住了步伐,唯有他的披风还在风中肆意地飞舞着,衬得他的身形愈发单薄,脸色、嘴唇略显青白,可双眸中却闪着灼灼的锋芒,神情凌厉,显示出一种令人折服的力度。
似一柄用粗布随意包裹的名剑,终于撕开一角现出了锋芒,满是杀伐之气。
只短暂的一个愣神,谢无端就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了。
从幽州到北境的这一路连夜疾奔,他的身体又虚弱了几分,落地时脚步有些虚浮,风吟的反应极快,眼明手快地扶住了谢无端:“公子?”
谢无端这才堪堪稳住了身体,轻轻地摆了摆手,意思是他没事。
他定了定神,便大步踏上了城墙边的石阶,拾级而上,来到了城墙上方。
风吟和边昀也紧跟在他身后上了城墙。
城墙上方的风更强劲了,呼啸作响,白鹰如鱼得水地顺风滑翔,轻巧地停在了谢无端的身边,那锐利的鹰眼中毫无疲惫之色。
谢无端遥遥地望着北方兰峪山脉的方向。
即便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兰峪关。
去岁冬,北狄人在拿下六磐城、银川城、兰山城等北境诸城后,劫掳屠杀了一番后,大部队便退守到兰峪关,按兵不动。
除了兰峪关外,北狄人还占了六磐城、银川城与平洛城,四地连成一线,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去岁的那一役,不仅大景损失惨重,北狄人亦是大伤,损失了数万将士。
为了泄恨,留吁鹰斩下了谢以默的头颅,将他的尸身喂了狼,而头颅则作为战利品高高地挂在了六磐城的城墙上。
长狄既是以此向大景示威,也是在耀武扬威地宣示:
从此六磐城以北不再属于大景,而是他们长狄的国土。
谢无端心头一阵锐痛,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的怆然,喃喃道:“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风一吹,就如烟尘般散去,只有那猎猎风声不止。
曾经,北境是他的家。
可现在,这北境早就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阳光下,谢无端的眼眸很清,很亮,也很冷。
为将者,战死沙场是宿命。
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并不畏死。
只是,谁又能想到,最后,父亲与金鳞军会死在朝廷倾轧之下。
“风吟,升帅旗。”
谢无端一声吩咐,满眼通红的风吟就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了一面
() 金色的帅旗,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那个熟悉的“谢”字令他不由热泪盈眶。
这是金鳞军的帅旗。
被血染红了一半的帅旗。
风吟慎之又慎地将这面帅旗挂在了屹立在城墙上的旗杆上,风一刮,帅旗猎猎飞舞。
这沾满了血的金色帅旗飞扬在了兰山城的上空,在朝阳下闪闪发亮,那么张扬,那么恣意。
似在无声地宣示着,谢家人又回来了!
兰山城的上方突然扬起了一面帅旗,很快,就引起了在附近巡逻的北狄人的注意。
北狄人早已把北境诸城视为囊中之物,当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宿敌金鳞军的帅旗在兰山城再次扬起时,不免惊骇。巡逻士兵便从一里外的青岭居高临下地远眺兰山城,竟发现兰山城内有人驻守,即刻上报了千骑长。
千骑长不敢轻慢,连续派出了三队斥侯前往兰山城探查敌情,然而,这三队斥侯都了无音信,如泥牛入海,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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