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杨文婧)(1 / 2)
杨文婧低声娓娓道来这近一年在战场上的感悟。
“头一回跟在陈柯身旁,看着他骑在马上一箭箭射穿敌军的盔甲,看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袍,我总觉得那太残忍了。直到有一回,陈柯回了中军大帐,我看着他身上脸上的血迹,还以为是旁人的,就让人去打盆水来给他洗洗。可谁知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副将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让小兵去叫军医。”杨文婧陷入了回忆之中。“陈柯伤在肩膀上,是被砍伤的。那伤口足有三寸长,可陈柯就那样让军医就着血水就用线缝合上了。就那样,他第二日居然又上了战场。”
“陈世子是个铁血男儿。”
杨文婧笑着摇了摇头。“第二日,我偷偷换上了兵卒的衣裳,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去了阵前。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在靶场学的骑马射箭,真的只是女儿家的玩儿意。真正的沙场,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儿家就对你诸多宽容。那是我头一回朝一个活生生的人放箭,因为我眼看着那人的刀就要砍上副将的后背了。我不得不放箭,射穿了那人的胳膊,可那人居然换了只手提刀,竟是还要再砍。我不懂,真的不懂,杀敌真的比自身性命更重要么?所以,我的第二箭,射中了他的头。当时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的不甘、愤怒。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不死,是不是就还会站起来朝别人挥刀?那一战结束后,陈柯将我叫到大账内,虽没骂我,却也是脸色难看的紧。”
杨文婉握住了杨文婧的手,由着她说。
“那副将见了我,却也只是挠了挠头,并未有任何道谢的言语。我当时觉得委屈,为什么我救了人,陈柯不欢喜,副将不感激?第二日,杰哥儿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身盔甲,站在我的营帐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咬了咬牙,我也换上了盔甲,再次去了阵前。杀人这种事情,果然有了头一回,就不怕有第二回了。我清楚地记得,我杀了三个人。有一个离我不过几步远,拿着长长的尖枪走向我,我若是再不出手,死的就一定是我。所以我出手了。我看着那人心口的血染湿了衣裳,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可是我却觉得,好像没什么了。我的身体里好像什么东西流失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之后攻打酒泉的时候,陈柯定计派副将先行军深入腹地,能一举拿下酒泉守将最好不过。我与杰哥儿趁夜色混在先行军里头。等副将发现我们时,斥候已经去打探酒泉的地形了。好在斥候回来说酒泉城墙不高,想要进到里去不难,难得是守将府护卫森严。也亏得我与杰哥儿同去了,我们两人钻了守将府花园里头引活水的口子进去,趁他不备,杀了他,开了守将府的大门。我看着杰哥儿一刀将他的头颅割下,心中没有任何的恶心、不适、心痛或是煎熬。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变得残忍了。”
“等我们随大军进到了肃州,我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大街小巷遍地都是尸体,男人的、女人的、孩童的,有的时候你走路若是没看清,就会踹到了一条残肢断臂。还活着的人,连哭声都快没了。整座城,整整一座城,被吐蕃大军屠戮殆尽。我们进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收尸。肃州城外方圆五里,几乎都成了乱葬岗。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居然有许多人去乱葬岗扒翻那些死人的衣物,可能只是为了那衣物里还有一口吃食。夜里的肃州城,黑的太可怕了。站在城墙上,你根本看不到有一家一府是有灯火的。你知道那种心悸么婉姐儿。”杨文婧的眼睛里全是泪,止不住的汹涌而出。“陈柯告诉我,这才是战争。”
杨文婧哽咽了许久才渐渐止住了哭泣,接着说道“将士们在肃州城里感受到了愤怒、不甘和屈辱,所有人都想要乘胜追击,可是陈柯不允。所有人都不知道,陈柯带着先行军和斥候趁夜朝吐蕃军帐摸索时遇到了埋伏,险些丧命在那里。等陈柯满身是血地被带回来的时候,我才感受到什么是害怕。我怕这个男人就这样死去,就这样同城外乱葬岗里的那些人一样,再也睁不开眼。我也怕大军没了主帅,怕没人能打通这条路,怕再也没人会愿意为了我拼命了。陈柯第二天下午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将他受伤的消息散布出去,以免动摇军心,连往京城送的军情急报里头都没有提起这件事。陈柯就那样带着伤,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败仗。我也想告诉他,别打了,停下来,修养修养。可我张不开嘴,他身边的副将长随,没有一个人张嘴让他养伤。想想看肃州,我真的张不开嘴。到那个时候我好像才明白,为什么我救了副将,副将却也并没有十分感激。因为他们是真的时时刻刻做好了送命在沙场的准备,他们并不在意一回生两回死。我救了他一回,也只不过是给了他再次去战场送死的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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