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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孙啬就一直陪在殷盛身边没出过宫门半步。
距离八月十五还剩半月,本该是举行家宴的日子,宣怀王进宫的折子却迟迟没有递出。
“朕也知道,老六没那个意思。”
自谣言开始半年,殷盛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眉目间隐隐可见当年庆延帝的影子,特别是盯着某人看时,那阴鸷的目光,仿佛谁都不肯信。
孙啬立在一旁为他磨墨,手中不停,嘴上附和道:“怀王秉性纯良,当年出都时便一句怨言都没有,如今又岂会反过来咬陛下一口。”
殷盛的眼角跳了跳,沉声道:“他当真一句话没有?”
“没有,”孙啬语气平淡,闭目回忆道:“当日是老臣陪着一同去宣旨,怀王殿下接过圣旨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殷盛马上抓住蛛丝马迹:“望什么?”
“望”孙啬苦思片刻,苦笑着摇头:“看臣这脑子,居然记不得了。”
殷盛目光冷厉,一把抓住他的手,磨牙逼问,“尚书不如好好想想,想不出,朕陪你一起想。”
孙啬慌忙跪下,伏地颤声:“老臣糊涂了,老臣,老臣多嘴说错了话,望陛下责罚!”
殷盛起身,冷眼望他片刻,而后弯腰将他搀起,“孙尚书严重了,朕自然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望朕与五弟弟和睦,可是这世道啊”
他长叹一声,用力握了握孙啬苍老干枯的手,“这些年除了你,身边哪里有人肯听朕说话?他们都当朕是傻子,以为朕只会舞刀弄枪,可是当年朕也说过,不想要当这个皇帝,明明是他们非要将朕送上去,如今又想用这些捕风捉影的招式将朕赶下去,那朕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么!”
说罢,他重重一掌拍下,将身旁那柄黄花梨的矮凳拍了个粉碎。
孙啬像是没听到,嘴角动了动,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陛下的难处,臣都知道。”
“你最好知道,”殷盛将孙啬扶到自己的椅子上,讨好般低声道:“朕也想好了,待日后皇后诞下龙子,朕让他拜你为太傅,你帮了朕,又帮朕的儿子,除了姓氏,与其他皇亲无甚区别!”
孙啬发出声低笑,作势就要起身,被殷盛一把摁住,“如此,孙尚书还要拿我当外人么?”
孙啬自然顺着他的台阶往下,再抬头时顷刻间老泪纵横,说了几句一次的话,随即目光一凛,压低了声音向殷盛道:“无风不起浪,臣以为此事即便不是怀王的意思”
秋风起,将宫灯中的火苗吹得左摇右晃。
提灯的小太监慌忙用手去捂,听一旁的福春道:灯要灭了,“回去把芯子换了罢。”
小太监如获大赦,刚要走,又见站在对面的几个宫女向他揶揄,“跟着福公公就是好,哪像我们,陛下不出来就要站一整宿。”
福春笑了笑,也朝她们挥手:“都散了罢,今夜陛下大约不会出来了,有动静我再喊你们。”
风吹散了浮云,冷清的天幕中挂着半轮明月,孙啬推开殿门,就有人上前为他将大氅披上。
孙啬很满意,双手放在嘴边,向这寒夜中呼出一道白色的哈气。
福春在前,一瘸一拐地提着宫灯引路,听背后的孙啬问:“福公公,你这腿是怎么坏的?”
福春不紧不慢地回道:“一年半前被蛮子们掳去,打坏的。”
孙啬点点头,又道:“你当时同怀王关在一起?”
福春心中一惊,脚步却不敢停,继续在前引着,“怀王是何等身份,怎会与我等在一起,大人莫要拿我一介废人打趣。”
他不知孙啬信了没有,只是这之后,背后再也没有传来询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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