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番外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2 / 2)
“好……”
穆茗捂着染血的胸口,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穆茗仰起脸,看向那从天而降的三位女神。
诺恩三姐妹,也是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
分别是沃德,以及维尔丹尼,再为斯考尔德。
她们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将来三个时间。
编织命运之网即为她们的使命。
她们最日常的工作,便是将各自搓成的命运之绳结成很大的命运之网。
有时,这些命运之网的一端飞于极东方高山之颠,另一端入去西方之海。
织网的绳子很像毛线,颜色随时都在变化,如果有一条自南向北连成黑线,那就是死亡的标志。
每个人诞生之际,她们就会将其一生之网织好。三姐妹投梭织网时,时常唱着一种庄严的歌。
三姐妹中的沃德和维尔丹尼的脾气和性情都很随和温柔,至于那第三位的斯考尔德的性子却不大好相处。
她常常把快要织好的网扯得粉碎,抛到空中随风飘散。
使世界上出现许多前后矛盾的事情,有的人时而糊涂、时而又很聪明,时而勇敢、时而又是缩头乌龟,有的才多而命短,有的无才而长寿,有的善恶随心之类层出不穷。
“外来之人,你想要改变命运?”
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是三女神中的长姐沃德。
她佝偻着身子,年老而且衰颓,常常回首张望,似乎在念念不忘过去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很多事情就像系纽扣一样,从一开始就错了,我要纠正这一切错误的根源。”
穆茗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她是为诸天带来祸乱的元凶,原本就不属于虚界。这个世界因她的存在,而导致秩序变得混乱,很多人命运的轨迹也因此改变。”
“她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和她签订契约的你,还有你身边的人,都会受到波及。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她们也不会死。”
维尔丹尼的目光直视穆茗和藜,声音洪亮。
她是三姐妹里的老二,正当风华正茂之年。
维尔丹尼挥了挥手,无数纷乱的光线以穆茗为中心展开。
那是他的命运之网,错综复杂。
江岸芷、木心、穆紫薰……还有好多人,她们都与自己的命运交错再了一起,命运的线渐渐化作了黑色。
她们因为穆茗和藜的原因,注定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去。
“如果你不想她们死,就只能让这个世界的秩序恢复正常。”
三姐妹中的小妹冷淡地道。
斯考尔德带着面纱,遮住了那神秘的娇靥,她从不示人以真相,正如命运永远充满了未知。
她的脸朝着的方向与大姐相反,手中拿着一本书或一卷纸,却从不张开翻看,神秘莫测。
藜的目光微微颤动着,有些愧疚地看了穆茗一眼。
穆茗只是看着她,浅浅一笑,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那我该怎么办呢?”
穆茗看向三女神,面色平静地道。
“剪断宿命,带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沃德说道。
“不过,命运的线一旦断了,就再也连不上了。”
斯考尔德的声音略显遗憾。
维尔丹尼认真地道:“斩断宿命,意味着你和她们将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你们过往的羁绊,都将不复存在。”
穆茗释然了,伸出手抚摸着那道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
丝线的末端泛起黑色,连接着江岸芷。
她双眸紧闭着,像是和睡美人一样,陷入了沉睡。
“吻不到你,这感觉多委屈啊……”
穆茗说着,拔出白露,义无反顾地将命运的丝线斩断。
江岸芷的身影在微光中幻灭,化作了泡沫。
他脸色黯然地看向另一端,木心蜷缩着身子,睡得很甜。
“哥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哦……”
“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欢心儿呀?”
“哥哥!哥哥!我好累啊,你背背我好不好?”
……
妹妹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断回响,他觉得有些眼眶酸涩,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崩!”
随着一阵轻脆的嗡鸣声响起,银线断裂,木心的身体渐渐消散。
他喘了喘气,转过身。
紧接着与他命运相连的,是穆紫薰。
“姐姐,能和你成为家人,三生有幸。”
穆茗闭上眼,剑光一闪而过。
她的身影也逐渐消散,化作飘飞的光点。
穆茗伸出手,那些温暖的光点穿过他的衣衫,怎么也抓不住。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
最后一道命运之线,连接着他和藜的胸口。
红得耀眼,如浸泡在鲜血之中。
“你连我们之间的羁绊也要斩断吗?”
藜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
“我不知道。”
“只剩下最后这一点时间了,再陪陪我吧。”
藜近乎是哀求地道。
“好。”
穆茗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
神殿深处,沉重的黄金门开启了,那是命运之门。
一束明亮的光照在了他和藜的脸上。
那么温暖,那么耀眼。
“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去吧,虚界的秩序就能恢复正常。”
命运三女神说完,便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
“走吧,我送你一程。”
穆茗挽着藜的手,挤出一丝力气,艰难地笑着。
藜没有说话,只是挽着他的手朝着命运之门走去。
走进这扇门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殷红的花海。
“真好啊,我终于实现了你的心愿。”
穆茗如释重负地叹了叹气。
“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家的。”
他松开了藜的手,将她往前推了推。
这个恶魔不太喜欢人类的世界,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家。
现在,终于要回家了,她又有些舍不得。
“再送送我吧。”
藜不敢回头,娇躯颤抖着。
“好!”
咽下了咽喉中涌出的腥甜,穆茗点了点头。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脚步越来越慢,落在了藜的身后。
“可以为我唱首歌吗?”
藜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好!”
过了两秒,回答她的是穆茗中气十足的声音。
好像是在告诉她“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曼珠沙华铺成的花海里,她一边走,一边听着耳畔温柔的歌。
穆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路跌跌撞撞,随时都可能摔倒。
视线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重,但他依然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你只管向前走吧,不要停下。”
说完,他咳出一口血迹。
伸出残损的手掌,掌心被染成红色。胸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不停地往外渗血。
藜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走着,但脚步很慢,因为舍不得。
她知道,他的优雅淡然都是装出来的。
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幽咽,止不住颤栗。
“不要回头看!”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鲜血的味道。
她轻轻颤抖着,停下脚步。
“不要回头看,很丑!”
他近乎是哀求着,喉咙里涌起鲜血,发出粘稠的声音。
她闭上眼,险些站不稳,终于还是攥紧了拳头继续往前走。
“这就对了……”
他叹了叹气,如释重负。
“继续往前走吧……你要一边走,一边记得我。”
穆茗说完,体力不支,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
“记得我,记得世界,记得夕阳和风。”
他仰起脸,身旁有微风掠过耳畔,目光所至之处,残阳如血。
他的声音渐渐熹微,然后倒在花海里,失去了呼吸。
藜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是不管多么难过,她都没有眼泪。
于是她疯了一般地跑回去,抱住了他,这具身体正在失去温度。
她轻轻地道:“我不回家了,我只要你,我只要跟着你,我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悲伤,只有幸福的地方,那是你一直想去的。”
她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哭着,眼角流下猩红的血。
可是那具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再也没有了体温。
……
悲凉又盛大的钢琴曲落下了终章,木心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全场掌声雷动。
木心流着泪,站起身,优雅地行礼。
她想要等的那个人,依然没有来。
回家的路上,没有哥哥牵她的手。
风声呼啸,雪为夜蒙上了一层面纱。
像木偶一样呆呆地回到家里,木心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
“哥哥,还会回来吗?”
枕边的黄皮耗子,已经很旧了,仿佛踏入了暮年。
她抱紧了那个黄皮耗子公仔,怎么也无法入眠。
客厅里,穆紫薰独自坐在桌上,默默看着那个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
“零点了。”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喃喃地道。
蜡烛的微光照拂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落寞。
现在是三月七日的零点,穆茗正式迎来了十七岁的生日。
思念化成了白鸽,越过了风雪与厚厚的云层。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穆茗的尸骸安静地躺在花海里,雪孤独地落下。
……
琴台站,芳草碧连天。
木心捧着白菊花,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走了。
她沿着废弃的铁轨走着,就像儿时沿着这条路寻找哥哥一样。
道路的终点,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哥哥。
她走了很久很久,这条路一个人走,原来会如此漫长。
“哥哥他背着我,一定很累吧。”
绿萝拂过衣襟,细雨湿润了木心的脸颊,她如是想到。
走累了之后,她清理了下草地,躺在了上面。
好像那个一直保护她的人,就躺在她的身旁。
当她再睁开眼时,天空澄澈如琉璃。
一阵微风经过,曼陀罗华开始摇曳,荡起雪白的浪潮。
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奏响了口琴,阳光从天穹倾落,唯美如画。
悠扬的琴声在这方天地回响,是《未闻花名》,木心最喜欢的曲子。
哥哥小时候会教她吹口琴,但她总是学不会。
“哥哥!”
木心小跑着,走到他面前。
穆茗放下口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了。
“哥哥!”
木心追上去,想要抓紧他的手。
穆茗的身姿飘忽不定,往前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木心扑了个空,不依不饶地继续追上去。
“哥哥,你不要走。”
穆茗的步子很慢,却又很快,恍惚之间就拉开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木心拼了命的奔跑,也追不上他。
“哥哥,你不要走!”
她竭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可不管她多么努力,她都无法触碰到他。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木心不停呼喊着,哭到脱力。
穆茗漫步在花海里,没有回头。
木心摔倒在了地上,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没能追上那一阵忽然掠过的风,没能抓住童年时飞走的纸风筝,也没能抓住哥哥的手。
“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人,汀兰姐姐走了,哥哥也走了。”
她蹲下身,抱着受伤的膝盖哭了起来。
穆茗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走到了她面前。
他蹲下身,把手放在妹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如果你想我了,就照一照镜子吧。”
“你长大后的样子,就是我的样子。”
木心抹了抹眼泪,幽咽地道:“为什么长大总要以失去为代价呢?”
穆茗没有回答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然后消失在了花海里。
“哥哥,心儿长大了。”
木心从睡梦中醒来,捧着白菊花,孤身走完了剩下的路。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木心没有再蓄过长发。
每当她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长大后的自己,总是会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脸。
她会永远记住哥哥的样子,带着他一起长大。
……
那个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偶尔会有个这样的黄昏,窗外的阳光洒在床头的相框上,照片里人微笑着,灿若千阳。
江岸芷常常会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看着他送给她的花。
玻璃瓶中的勿忘我已经枯萎,浅蓝色的花瓣一点一点地凋落。
她轻舒了一口气,倒在床上,将手中厚厚的信件抛起。
写满了厚厚思念的一叠信,如绽开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花瓣如雪片般飘落,铺满了房间。
“江岸芷喜欢穆茗。”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页的故事,都与他有关。
江岸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伸出手拨开了枕边的留声机,黑胶唱片里蔡琴的声音很有年代感。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华年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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