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晚餐(1 / 2)
我妈一直都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人,恨不得我把全班同学都带回家吃饭,当我一个人回到家,按照李宥的意思转达,他们先回去了,因为晚了没公交车。
她立马就急了,开始埋怨我:“没公交车可以让你爸开车送他们回去啊,说好一起吃饭的,你这弄得,好像我们叫他们吃饭,跟叫着玩儿似的,走了多久了?我去叫他们回来。”
我爸那辆货车,不仅发动机声音大得跟拖拉机一样,驾驶座旁边只有一个座位,他要怎么把他们两送回家,是两个人都挤在副驾驶座,还是放一个在后面,和拉货一样拉回家?
我拦住她说:“没事的,妈。他们不会那么想的,再说,他们都是城里的孩子,也不一定吃得惯我们的农家菜...”
我妈就打断我,愤愤地说:“我这有老鸭汤,大鱼也有大肉的,怎么就‘农家菜’了?那你告诉我,城里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人英桀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挑食的孩子啊。”
程英桀的确不挑食,我看他吃东西,我的食欲都能跟着变好。
但是我说:“他可挑了,他不吃禽类也不吃鱼。”
对不住了,程英桀,反正跟我妈过日子的,是我,不是你,牺牲一下。
然后我妈就难以置信地问我:“不会吧?这都不吃,那他还能吃什么?就这样,还能长这么高,这样,你明天问问他,妈妈也给你做。”
他能吃什么啊,他又不会做饭,如果李宥不给他做,他就去外面吃,他就是外面的饭吃多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地沟油激素之类的东西超标,变异了才长高的。
我灵光一现,然后我说:“泡面!妈妈,程英桀吃泡面长大的,明早上,我就吃泡面吧。”
如果明天早上,我醒来,还在这里的话。
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泡面了,上班之后,我的胃病越来越严重,起初我妈会同意我偶尔吃一下,不加调料的泡面,后来就是任何跟泡面有关的都不可以了,因为新闻上说,有人吃泡面吃到肠穿孔,虽然我一直也没考证到,那到底是什么新闻,靠不靠谱,但我一想到肠穿孔,那种血腥的场面,还是勉强克制住了,但现在是2006,我的病还没那么严重,偶尔吃一下,应该没问题的吧?
“行,我把米面给你泡白开水里,煮给你吃,一样的,也是泡面。”
我放弃了,我从来没都没斗赢过我妈。
植子闻见饭香从楼上下来,裸着上半身,穿着裤衩,顶着鸡窝头,在厨房蜻蜓点水似的洗了洗手,就径直在我们家那张比我年纪还大的红木餐桌前,坐没坐相地坐下来。
这张桌子,我上大学之后,就被我爸卖给了二手木材市场,换了一张时尚简约的现代化桌子,但我还是更喜欢这张,因为这张桌子前的晚餐,人是齐的,我上大学之后,就很少能凑齐一桌吃饭了,工作之后,就更难了。
植子,大名元炫植,按辈分,他是我叔叔,但按年纪,他只比我大一岁。
在我出生前的一年,我奶奶在她常年卖菜的摊位前,捡到了刚出生的植子,然后植子就成了我奶奶的第二个儿子,我爸的弟弟。
炫植这个名字是跟着植子的生辰八字和一包500块钱的红包放在一起的,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能给植子起一个这么洋气又韩范的名字,我想植子的父母,得是文化人吧,可就是这样的父母,还是抛弃了植子。
当然这些,我都是听邻居家三叔婆说的,农村圈子小,乡里乡亲都很熟悉,植子不是我亲叔叔,村里的大人都知道,连我这个晚辈都听到了风声,我想大概就没有人不知道了。
但只要植子不知道就好,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人。
后来,奶奶脑溢血去世,爷爷还是每天起早贪黑地摘菜卖菜,植子几乎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除了在辈分上,他是我小叔叔,我们的日常相处模式和兄妹,没什么区别。
爷爷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有一个自己的土灶,喜欢一个人烧好饭,就着灶台的余温,一个人吃。
打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个老头,皱皱巴巴,沉默寡言,他那么老,好像从来不曾年轻过,也从来不曾走进我们的生活。
我总以为,他很老,但他会一直那么老,可我从未认真想过,他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胃癌晚期,从检查出来,到离开我们,也就三个月。
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甚至还在想,虽然他病了,但总可以再活一天吧,哪怕一天,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那个清晨,我刚出门上班,就接到我爸的电话,我清楚地记得,他带着哭腔告诉我:爸爸没有爸爸了。
但他没有哭,因为在我面前,必须显得镇定。
我对爷爷的一生,知道的很少,我爸说过一些,但很多,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叫他爷爷,他很爱我。
他有点耳背,我走到灶台边,提高音量喊他:“爷爷,晚上一起吃吧。”
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拒绝:“你去吧,和你们一起吃,我不习惯。”
我把口袋里今天带回来的奶糖塞到他手里:“那等下吃完饭,把这个吃了。”
爷爷很喜欢抽烟,烟量很大,但最近几年,COPD(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有加重的倾向,一到冬天,反反复复需要进医院好几趟,就被迫戒烟了。
戒烟之后,他就喜欢上了吃糖,反正他已经没有牙了,多吃点也不会蛀牙,那就多吃点吧。
他把奶糖放在灶台上,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笑得像个孩子,我却有点想哭。
我在井边用冷水搓了把脸,走到餐桌旁,植子看见我,就把湿哒哒的手,抹我脸上,抹完之后才发现我显而易见的伤势,愧疚地拿了纸巾贴我脸上,其实我脸上的水,大多数都是我自己抹的,跟他没有关系。
“小尹,你这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谁欺负你了?跟小叔说,小叔帮你报仇!”
我摇摇头说:“没有人欺负我,不小心摔的。”反正他也不是程英桀的对手。
“怎么摔?以什么姿势摔?能摔成这样?”
我妈倒是很护程英桀:“小植,你就甭管她了。没什么大事儿,她就走路朝天,活该倒霉。”
我看了看窗外,为什么还没有“九月”飞雪?我明明就比窦娥还冤啊。
天地可鉴,这回我没有走路朝天,一到2006,就飞来横祸,这能怪我吗?
植子嘀咕了一句:“你是刚学会走路吗?走路都能自动翻车?”
然后我爸就端着老鸭汤上来了,植子赶忙迎上去,接过砂锅放在正中央,说:“哥,还有什么事?我去吧。”
我爸把他按回到座位上,说:“没事儿,坐下等着吃就行,小尹手不方便,要不你给她盛个汤。”
植子一边盛汤一边问我:“我刚听见,你们在说...英...谁来着?是还有客人吗?”
我妈接过话说:“没有,本来小尹的两个同学要来的,现在回去了,说赶不上车,也真是,都不知道留一下,往外面多走几步,不就能打到车了。”
“两个同学?男的女的?”
“两个男同学。”我妈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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