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为你千千万万遍(1 / 2)
一年一度的班主任研讨会,今年放在新湖中学举行,新湖中学,地处历史文化保护区,是除了单海中学和单海二中之外,在单海排名第三的名校,一进校园,山水亭台、楼阁轩榭、树木葱茏、青草依依,满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人文气息。
在新湖中学,教师不论男女老少一律被称为“先生”,世代传承,自学校开创之初一直延续到今。
学生见到老师,鞠一躬,道一声“先生好”,老师也鞠一躬,回一句“同学好”,有时候,老师也主动和学生打招呼,学生一躬,老师一躬,平等互重,其乐融融,一片祥和之气。
“先生”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词,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和优美的校园环境,相得益彰。
相比之下,按部就班的教研活动,就显得有些枯陈乏味,于是进行到一半,记了几页笔记之后,中途逃走,飞驰在新湖中学美丽的湖边,感觉和以前读书的时候翘了课一样,虽有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激动和愉悦。
教研活动,我是和达子一起来的,有他给我签到掩护,我尽可以放心地在校园里游荡,新湖中学西校区依山傍塔,东校区挖湖造阁,山名“锦鸡”、阁叫“报春”,塔曰“文笔”、湖作“华砚”--“锦鸡喜报春,文笔蘸华砚”,东西校区承古萌新浑然一体,“求真厅、先生居、汗牛栋、授智楼、明德堂”等历史人文景观和建筑楼群,浓郁的文化底蕴与清新的现代气息融会贯通扑面而来,总让人萌生好好做个“文化人”的感觉。
正当我纵情游览美丽的校园,沉浸在深厚校园环境的人文气息之中时,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是安冉打来的。
“元尹,快去医院!我现在收拾一下,马上出门,我们医院见!”
安冉的声音清澈冷冽,总给人一种不慌不忙的感觉,但即便是这样的声音,也难以掩饰她的惊慌失措。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又补充道:“你看一下新闻,有个心理准备,视频我发到你手机上了。”
我打开手机的时候,已经满世界的单海西高速匝道,发生槽罐车爆炸事故的新闻。
而安冉发给我的视频里,一片电光火花,浓烟滚滚,附近居民楼大面积塌方,沦为废墟,死伤无数,伤员被抬出来的时候,或大面积烧伤或被砸伤,血流不止,现场犹如世界末日。
我不敢想象,他们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惊恐、绝望,甚至是死亡。
以前,看到这种新闻,虽说会心痛会难过,但感慨三分钟,依然乐观地认为,那都是别人的故事,那些意外离我还很遥远,直到我看到视频里,出现了我爸的那辆大卡车,我再熟悉不过的大卡车,颜色形状车牌号,确认无误,那就是我爸,车的后轮已经起火,火势渐渐蔓延,然后视频戛然而止,我把视频倒回去,放到最大,但还是看不清驾驶座的情况,视频应该是后车的一个行车记录仪拍到的,但距离太远,只够辨认出,那是我爸的车。
我放下手机,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漫天的乌云,遮天蔽日,如兵临城下,触目惊心。
早上,我是搭达子的车来新湖中学的,我用尽全力拼命地奔跑,许久,也没遇上一辆出租车,渐渐地我能感受到,时钟的每一次指针摆动,似乎都能在我的胸腔里掀起巨大的海啸,但我不可以停下。
我爸,一个普通的男人,经历了普通的前半生,我曾经盲目地相信,他也会有一个普通的后半生,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会以这样的方式,潦草收尾。
怎么一转眼,他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了呢?
席慕蓉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见面的,于是你暂时放下或暂时转过身,可惜有些人就这样,一别经年,再难相见。”
这两天,学校的事情很多,每天忙到凌晨1点以后,回到我那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贴上床就能睡着,算算日子,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
那天,我帮他挑完过期的药,吃完饭,忽然心血来潮,给了他一个拥抱,说:“爸,后会有期,改天再来看你。”
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在了,残酷又现实,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谁的脚步更快。
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声“后会有期”,不再是来日方长,而是后会无期,那个出门前的拥抱,会成为之后回忆起来的,最后一个拥抱。
哪有岁月静好,人生多是世事无常。
我到医院的时候,安冉还没有到,急诊室、ICU、脑外科、普外科、烧伤科,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来来往往,人满为患,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病人,我都迫不及待地去辨认,一次次的紧张又期待,再一次次地失落又庆幸,渐渐地我感觉无奈、无力、无助,甚至是窒息。
此刻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啊,就像我回到2006年那样,可是,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吗?
我爸喜欢吃猪脑花,但他总是舍不得吃,非要等到一个特别的日子再吃,可是,只要是你活着的日子,每一天都很特别啊。
然后一件满是血渍的白大褂在我面前停下来,我抬起头,是傅迎,他摘下口罩,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问:“怎么了?你有亲戚朋友受伤了?”
我站起来,可能是因为体位性低血压,也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脚下忽然失去知觉,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我不得不把眼睛闭起来。
他把我扶到旁边的长椅上,说:“元尹,这样,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有事喊护士,我现在要抢救,必须马上走,有事给我打电话,晚点有支援的医疗队过来,一有空,我就来找你。”
“我爸,是我爸!他叫元宗武,你如果看见他...”
可是,此刻他已经跑远,他真的很忙,急诊室外面,还有很多伤员排着队等着抢救,但医院现在只来得及先救治重伤员,里里外外哭喊声一片,犹如人间炼狱。
“元尹,怎么样?大哥呢?”我睁开眼睛,是安冉来了,她一边扶着我,一边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大哥,没...”
我摇摇头:“没找到。”
她松了一口气,把我的头靠在她肩膀上,说:“没事,可能伤员太多了,我们再等等,而且...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冉,都这样了,我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元尹,我妈去世的时候,其实我也没哭。”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时,所有人都哭了,除了我。也许悲伤太过巨大,只觉得一场兵荒马乱彻底结束了,她这个与敌军奋战到底的将军,战死沙场,而我这个副将,劫后余生,我们同进,她却没有与我共退。我只觉得生气,但就是哭不出来。”
我抬起头,抱着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爸,他会死。”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他死了会怎样,我望着窗外,大概就和眼前的大厦倾倒下来一样吧。
“元尹,你要坚强。”安冉摸着我的头说。
平静片刻,我看着椅子尽头的绿色小木偶问她:“安冉,你妈妈生病的时候,你知道她随时可能会离开你的时候,你害怕过吗?”
安冉继续摸着我的头说:“我妈妈生病的时候,她40岁,我10岁,她走的那年,她42岁,我12岁。我不是生病的那一个,却也如同面临浩劫,胆战心惊地陪她度过那时而充满希望又令人绝望的两年。”
我好像忽然明白,这个医院走廊上,椅子尽头的绿色小木偶的作用了,也许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那些陪在生病的亲人身边的人,不那么孤单也不那么绝望。
她也看着绿色小木偶,说:“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我爸阴沉着脸,把我叫到楼底下,跟我说,冉冉啊,你现在也不小了,想跟你说点事,你妈她...做了检查,可能是肝癌。我的脑子有点空白,我不知道肝癌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癌这个字,相当于死。我爸又说,你一会儿,别上去了,出去走走,你妈那么坚强,别在她面前哭。于是那天,我去朋友家,哭了一下午。自那以后,我每天都要彩排一遍离别的场景,我很害怕她会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就离开我,但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要假装,假装很勇敢,假装相信她会好起来,假装一点都不怕。”
可是假装,太难了。
这时又一个伤员被推过来,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好像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病人伤得不算重,但背上有一个大窟窿,痛苦得一直在呻吟,很快就被两个护士往烧伤科推。
“没事,再等等。”她安慰我说。
“嗯,可是,我恐怕做不到你这么好。”我接着上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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