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阿莉尔往事(19)(2 / 2)
“我们出去,别打扰你妈妈。”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要回到小山下面的大橡树那里去,他俩在下雪前曾锯过那树。
凡是阿莉尔自己在屋里能做的,她都喜欢用彩笔着色呀,摆弄玩偶呀,给它们做衣服呀,同那只大狗托普玩耍呀,读那本父亲为她买来的初级读物呀。
不过,再次出去也挺不错。
“马上就走吗?”她问道。
“我照应一下妈妈就走,”她父亲回答。
他总是叫她“妈妈”,但阿莉尔自己只叫她“母亲”。
还是在非常幼小的时候,阿莉尔曾叫她“妈妈”,但早已改称母亲了。但她父亲却没有注意这一点。
她父亲就是这样。
如此英俊,如此生气勃勃,不久前在事业上还如此成功。
但他一头埋在工作中---设计建造那么多了不起的房子、教堂和粮仓。
有些人把他称作“建筑大师”。可他就是没有时间注意家里的事。
这间屋子的另一头,用作起居室、卧室和游戏室。
那里有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这是她母亲。
天色昏暗时用来照明的煤气灯,正在她身边点燃着。
阿莉尔能看见她母亲的花白头发,前面是小束和小卷,后面的卷发用三根骨质的发夹拢在一起。
虽然只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她却穿着深蓝色法兰绒睡衣,脚上穿着灰色毡拖鞋。
她的双手直直地垂在身旁。她的头垂得极低,连脸都不露。
她母亲就象威洛·科纳斯大房子里那架钢琴上面的塘鹅像,也象罗彻斯特市博物馆的一尊塑像。
她母亲素来不是这样。
她素来是自我感觉良好,指挥一切,把头抬得好高。
阿莉尔有一次听到一位邻居讲:
“海蒂·多塞特把头抬得那么高,我敢肯定哪怕地下裂个大缝,她也看不见。”
在这里的母亲和在威洛·科纳斯的母亲,还有好多不同哩。在那里的母亲对你做某些事。在这里的母亲什么事都不做。
她父亲已走到母亲跟前,并跟阿莉尔打了打手势。
阿莉尔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喜欢做这事,但父亲的手有毛病,一个人搬不动母亲。
她母亲既是这样,她只能去帮助他。
父女二人都站在她母亲身旁,但母亲就象什么也未看见似的。
甚至把她从椅中抬起,搬到她专用的白瓷便桶上,她也毫不在意。
他们等她便溺时,父亲脸上微露不悦之色。
事后,他们又把她搬回椅中,她父亲把便桶拿到屋外。
现在阿莉尔单独同她母亲在一起了。
在威洛·科纳斯老家,阿莉尔单独同她母亲在一起时总是心怀恐惧的。
在这里,她就不怕了。
她母亲没有对她做什么事。
她是一个四十七岁的妇人,只能由人把她当娃娃那样照应。
如今,他们不得不为母亲做一切事情。
她不能走到外面的厕所去。他们得给她穿衣、喂饭。
她吞咽得如此缓慢,连一顿稀汤也要喂上几个小时。
在大房子里,她母亲做饭,杰西洗衣并打扫卫生。
这里没有杰西,她父亲做饭,从水泉那里取水,在河中洗衣裳。他什么都得干。
双手还因在威洛·科纳斯得的神经炎而致残。
阿莉尔把身子转向她的玩偶诺玛,给它加了一条毯子。
“我要出去啦。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以后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她父亲回来了,对她母亲说:“妈妈,我带阿莉尔出去了。你没有问题吧。”
他跟她说话有什么意思呢?她是听不到见的,什么都听不见。
她眼睛睁着,但当什么东西在眼前晃过时连眼皮都不眨。
她母亲没有睡着,但象个聋子、瞎子。
跟她说话,她从不回答。
“爸爸,你坐下。”
阿莉尔从他自制的软布垫箱子里提出他的长毛短大衣。它毛茸茸的,遮在他长裤外面真好看无比。他从来不穿长大衣,但过去在威洛·科纳斯为他干活的人都穿。
他父亲坐了下来,她替他扣上衬衫的领扣,然后帮他穿上短大衣。她还帮他穿上带扣的套鞋。
“把脚跷起来。”她下令道。
为父亲做这事多好啊。只是在双手残疾以后,他才让她又为他做事的。
在她非常幼小时,他曾忙了一整天而疲倦地回家,她把香甜油膏涂在他脚上。
他突然决定自己来涂。
“为什么我不能涂呢?”她曾问他,
“我涂得不对么?”
“不,不,你涂得不错,”他曾回答,
“但你太大了。”
什么叫太大了?她不懂。
“好了,爸爸,套鞋穿好啦,可以起来了。”
她穿上海狸皮领子的红羊毛外套、褐色毛线织的护腿套裤、带三个扣子的套鞋和红羊毛帽子。
她从来不照镜子。
她不喜欢端详自己。
她母亲常说她的鼻子可笑。
“爸爸,我准备好啦。”她说道。
“来啦,”他回答了一声,便走到她母亲身旁。
为怕炉灶的火不大而把她冻着,他把她的黑外套披在她肩上,权当披肩,然后同阿莉尔一起走了出去。
屋外,一切都是洁白而美丽。
他们初来时是秋天。
现在是初春。树上很快就长出叶子。
阿莉尔翘首以待。
她父亲也曾说过:“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她的小雪橇在门外。她父亲说:“等我们回来以后,你可以去滑雪橇。”
她多么喜欢滑下这圆圆的白雪覆盖的小山啊。
她从来不撞上垄沟。她很小心。
他们走过木堆。
她喜欢帮她父亲从这木料堆上运木头。
起先,他无法捡起木头,也不能捧起木头。
她捡了一根小木头,横放在他的臂弯上。
她父亲身子不壮,干这个活很吃力,但他干了。
阿莉尔想起他们初来之时。
她永远忘不了那次开汽车来的时候。谁也不讲话。
她什么都明白,但在三个人之中,她最不在乎丢掉那老家。
她偶尔说上几句,想打破长时间的沉默,但她知道她父母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话,于是,她终于也闭上嘴。
然而她母亲开了腔:“鸡房只能养鸡。”
她父亲说:
“房子挺干净的,从来没有养过鸡。”
于是,她母亲的脖子变得通红。
她冷笑道:
“没有养过,那我们是第一批罗。我嫁给你的时候,没有想到你会把我变成小鸡。这是你的姊姊克拉拉做的好事。而你竟蠢得由她摆布。”
她父亲转过身子,集中注意驾驶汽车,一句话也不吭。
她母亲不再冷笑。
圣诞节的时候,她就变了。
原先,她母亲告诉自己在伊利诺斯州埃尔德维里的父母、兄弟和姊妹,说这一年就不同他们交换礼物了,但亲属们无论如何还是送来了东西,而她母亲没有钱买东西送还,便深感压抑。
于是,她停止讲话,再也不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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